最高法民一庭副庭长：避免学生欺凌苗头问题发展为恶性案件

法治强音

编者按：

从遏制“远洋捕捞”维护民企合法权益，到对缅北电诈集团提起公诉打击电诈，2024年以来，一系列热点法治事件不仅是司法实践的生动注脚，更是法治精神的有力彰显。

2025年全国两会，南方都市报全国两会前方报道组推出“法治强音”专题报道，对话多位法检系统等法律界人士，解读司法政策走向，直面法治建设新挑战。

近年来，学生欺凌现象引发广泛关注和舆论热议。学生欺凌严重影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人民法院如何依法惩治学生欺凌？一些不构成犯罪的学生欺凌现象，将如何治理？

2025年全国两会之际，南都记者专访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一庭副庭长蔡金芳，她表示，针对校园暴力、学生欺凌等社会广泛关注问题，人民法院将总结推广有关经验，加强惩治和预防，及时协调处理苗头性问题，尽最大努力避免“小错”发展为恶性案件。将会同有关部门严格落实从业禁止制度，从源头上减少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发生。

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一庭副庭长蔡金芳。

谈学生欺凌

学生欺凌构成犯罪要依法判刑

南都：近年来，一些学生欺凌案件引发家长担忧和舆论热议，人民法院要如何惩治学生欺凌？

蔡金芳：人民法院对此类案件高度关注，坚持依法公正审理案件，发挥好裁判导向作用。准确判断学生欺凌的严重程度和实施学生欺凌的未成年人的责任年龄情况，对于危害严重构成犯罪，符合承担刑事责任条件的，依法判处刑罚；对于尚不构成犯罪，或者因未成年人未达到刑事责任年龄依法不予刑事处罚，被害人提起民事侵权诉讼请求的，依法支持被害人诉请。对于具有严重不良行为、需要进行专门教育或者矫治教育的，依法将相关情况报送有关部门，根据情况采取不同的干预、矫治措施。

与此同时，我们推动研究制定规范性文件，最高人民法院2020年发布《关于加强新时代未成年人审判工作的意见》，2024年发布《关于全面加强未成年人司法保护及犯罪防治工作的意见》，明确预防治理学生欺凌的审判理念、裁判标准，指导各地法院积极开展延伸预防保护等工作，提升专业化审判水平。

南都：一些学生欺凌现象，可能并不构成犯罪，如何治理？

蔡金芳：学生欺凌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应当强化预判、防控，防患于未然。为此，各地法院积极会同学校、教育部门等探索学生欺凌防治工作机制。例如，山东等地法院会同教育部门成立“校园安全先议办公室”，对涉及学生欺凌、校园安全的案事件，在诉讼程序开始前积极推动矛盾化解，对涉案事件的学生推动实行罪错分级处遇，开展帮扶帮教等。为畅通问题反映渠道，全面掌握未成年人思想动态，日照中院依托“智慧校园”平台，在全市22所中小学设置司法回音心语亭（室），收集学生欺凌、纠纷等信息，推动矛盾化解；东营法院推出“法葵青春驿站”，设计“青春解语”APP，在校园安置法官信箱，倾听学生心声，通过信息化手段了解学生需求。

学生在参加“保护少年的你”扫码助力活动。 新华社发

谈未成年人犯罪现状及趋势

未成年人诈骗案上升幅度较大

南都：总体来看，去年人民法院审理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情况如何？

蔡金芳：去年，人民法院审结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近3.7万件。从近五年情况来看，未成年人盗窃、强奸、诈骗等系主要犯罪类型。未成年人故意杀人、伤害等严重侵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总体平稳，个别案件性质、情节恶劣，后果严重。在未成年人犯罪中，共同犯罪占比较高。

南都：近年来，未成年人犯罪呈现哪些新现象？

蔡金芳：未成年人诈骗案件上升幅度较大，利用电信网络实施诈骗犯罪多发；诈骗手段复杂多样，如以交友、恋爱为由诈骗，通过拨打电话、网络聊天诈骗，以游戏装备利诱诈骗，刷单诈骗、信用卡提额诈骗等，还出现了利用网络平台监管漏洞虚假充值、骗取运费险及退货款、诈骗未成年追星族等犯罪类型；受害人多为未成年在校学生、低龄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参与团伙诈骗突出，多与成年人共同实施，未成年人多系从犯。与成年人共同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的方式包括帮助提取诈骗款，提供微信收款码帮助收取诈骗款，向诈骗分子提供银行卡或者电话卡，为诈骗分子望风，通过微信、网络钓鱼平台与被害人聊天等。诈骗团伙组织、胁迫、教唆、利诱未成年人实施犯罪问题突出，在校及刚毕业学生逐渐成为犯罪集团拉拢引诱对象。

河北深州市人民法院法官在长江中学向学生们解读未成年人保护法，引导学生们增强遵纪守法意识，加强自我保护。 新华社资料图

谈未成年人犯罪成因

家庭教育的缺失、沉迷网络不良影响都是导致犯罪的诱因

南都：调研来看，未成年人犯罪的原因主要有哪些？

蔡金芳：未成年人个人不良习惯、法治意识淡漠等因素，与家庭、网络、社会保护不到位，管束矫治缺失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引发犯罪。

南都：家庭教育的缺失如何影响未成年人成长进而导致犯罪？

蔡金芳：诸多案件反映，家庭关爱与管教缺失、家庭功能残缺，影响未成年人正常人格、情感、规则意识养成。有的案件中，未成年人由于缺少父母亲情陪伴和管教、引领，不会恰当疏导、处理不良情绪及人际冲突，易因与同龄人的琐细矛盾冲突而实施暴力犯罪。

有的案件反映出，父母溺爱、对未成年人不良行为疏于管教，或者管教方式简单粗暴，未成年人产生逆反心理以致走上违法犯罪道路。在未成年人实施的性侵害犯罪中，有些未成年被告人由于缺乏良好的家庭氛围和亲情陪伴，缺少正确的教育引导，难以正确面对青春期发生的身体心理发育变化，进而实施性犯罪。

南都：网络保护不到位是如何导致未成年人犯罪的？

蔡金芳：诸多案件都反映，未成年人实施恶性伤害犯罪、电信网络诈骗或性侵害犯罪前，均曾经接触甚至沉迷网络炫富、网络暴力、色情游戏、视频。这些不良信息对处于青春发育期、心智不成熟、模仿猎奇心理强、自控能力弱的未成年人有极大负面影响。

在一起案件中，未成年人丁某在家中观看手机黄色视频，看到邻居女童进入房间玩耍，为了满足畸形欲望即实施了性侵害。因受网络暴力色情信息影响而产生犯罪动机，在低龄未成年人实施的杀人、性侵等犯罪中表现较为突出。

谈惩处和预防未成年人犯罪举措

强化家庭教育指导责任的落实

南都：人民法院对惩处和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有哪些治理举措？

蔡金芳：对于犯罪手段残忍、情节、后果特别严重，被告人主观恶性深，人身危险性较大，甚至有反社会人格、矫治难度较大的，绝不姑息纵容，坚决依法惩治，充分发挥刑罚的个别预防及对社会的教育、震慑功能。对于根据行为性质、情节、后果等因素依法不予刑事处罚的未成年被告人，依法按照刑法和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规定，由相关部门进行专门矫治教育，体现有责必究。同时，做好教育、感化、挽救工作，积极开展法庭教育、思想疏导、回访帮教，促使未成年人从心底真正知错、认罪、悔罪。

在建立健全审判工作机制方面，以司法保护促推“六大保护”协同发力。建立“犯罪成因逐案分析报告”“强制报告制度落实情况分析报告”“相关场所法定义务落实情况分析报告”等机制，对于案件办理中发现的家庭、学校、网络、社会、政府、司法等“六大保护”薄弱环节，深入分析研判，强化沟通协调，会同相关部门推进“问题”解决，推动强制报告等制度落实。

在提升未成年人审判专业化水平方面，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依托民一庭建立少年审判工作办公室，加强人员配置，统筹未成年人审判指导工作，并推动各地法院加强专门化建设。截至2024年底，全国法院共有少年法庭2700余个，其中“三审合一”少年法庭930余个，独立建制少年审判机构610余个。北京、河北、上海、河南、海南、四川、甘肃、贵州、吉林等九家高级人民法院成立未成年人审判专门机构。

南都：在预防、惩治未成年人犯罪方面，未来还会有哪些新的部署？

蔡金芳：切实做好未成年人司法保护和犯罪预防。特别是，坚持依法办案与促推“六大保护”协同联动、融合发力相统一。将进一步深化未成年人犯罪规律、犯罪成因研究，精准“对症下药”。将进一步强化家庭教育指导责任的落实，通过在涉婚姻家庭案件中做实做细“关爱未成年人提示”工作，妥善审理涉未成年人的抚养、探望纠纷、申请变更监护人和撤销监护人资格等案件，督促指导父母切实担起教育、培养、管好孩子的第一责任。针对校园暴力、学生欺凌等社会广泛关注问题，人民法院将总结推广有关经验，加强惩治和预防，及时协调处理苗头性问题，尽最大努力避免“小错”发展为恶性案件。将会同有关部门严格落实从业禁止制度，从源头上减少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发生。

此外，我们还将进一步做实未成年人审判各项延伸工作，会同有关部门规范完善社会观护、社会调查、心理疏导、回访帮教等制度、机制，抓牢抓实犯罪源头预防，形成以保护促预防、保护与预防联动、惩处与防治并重的工作格局，以高度责任感和使命感推进未成年人审判这份阳光的事业。

采写：南都记者蒋小天 刘嫚 发自北京

南都全国两会报道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