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教授谈经典中的哪吒与殷郊

南都讯　记者黄茜 今年1月底以来，《哪吒之魔童闹海》全国热映。这部电影的主角哪吒在古典小说中最详细完整的描写就在经典名著《封神演义》中——书中有专门的三回写哪吒出身故事，文字非常生动。南开大学“南开讲席教授”陈洪先生的新著《出仙入凡说封神》以严谨、严肃的学术研究为基础，以深入浅出为宗旨，揭示了《封神演义》深层的、有趣的内蕴，带领读者全面认识哪吒等中国神话形象。

日前，在“广州购书中心·天津店”，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了《出仙入凡说封神》新书发布分享会，陈洪先生，南开大学文学院张昊苏副教授，南开大学文学院李欢博士(主持嘉宾)一起，说哪吒，谈封神，和读者朋友一起领略中国神话世界的精彩纷呈。

谈到《封神演义》这部小说，陈洪教授说:“《封神演义》在中国文学史上不是一流小说，就是一流半到二流之间，所以说四大名著也罢，六大名著也罢，没有《封神演义》。但是它在民间的影响力，跟《西游记》不相上下，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中国人的想象力都受它的影响。《封神演义》背后文化的、思想的内涵很复杂，有些也是模糊不清的。学术界现在很多相关问题都没搞明白，比如这部小说谁写的，学术界没有统一看法，甚至于现在没有办法能有一个百分之百的结论。”　　

哪吒形象的嬗变与影视改编　　

陈洪教授分析哪吒形象的缘起、演变时说:“哪吒在早期印度佛经里是咒语里的一个发音。后来传入唐朝的佛经里有一个人格神，就是像神仙一样的，叫哪吒。这个哪吒其实挺简单，他就是北方天王毗沙门的一个侍从。有说是他儿子的，有说是他孙子的，没有固定说法。一直到晚唐，才开始有关于他的故事。到宋朝，哪吒复杂起来了，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他跟父亲的关系，一个是他的莲花化身。我们现在熟悉哪吒莲花化身的形象，和他把骨肉都还给父母，这两件事都是在宋朝，在中国人的传说中出现的。佛教禅宗经常有些公案，有一个公案就是说，假如哪吒把骨肉还给父母了，这个哪吒还存在不存在?它其实是一个思考，思考人的精神和你的物质性的身体的关系，翻译成现在的词——灵与肉。当时禅宗僧人用诗的语言来描写哪吒骨肉都还给父母了，真实的哪吒还存在。他登到莲花台上为父母说法，后来越传越生动，就变成了哪吒自己就是这个莲花化身了。传到明朝《封神演义》作者的时代，哪吒还骨肉给父母、莲花化身的故事已经相当生动了，所以他写在小说里。”

陈洪教授分析电影《哪吒》时认为，第一部魔童的设定，是把古龙的武侠小说《绝代双骄》江小鱼与花无缺的情节，嫁接到哪吒与敖丙身上，是成功的改编。原著小说里的哪吒兼具善恶两性，善是主要的，但是也有恶作剧的一面。这是得以改编的基因。文艺创作有很多成功借鉴的例子，比如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青城十九侠》不少情节是从《封神演义》里借鉴的，而金庸的小说又借鉴了还珠楼主的作品。《哪吒2》电影的成功之处在于两点，一是作为动画电影，技术已经接近于世界范围内所能达到的最高层面，带来前所未有的视听体验。二是突出了亲情内容，亲情的话题覆盖社会的话题，容易在观众中激起共鸣。

陈洪教授说，《封神演义》小说里的矛盾也体现了古典小说的普遍特点。第一，很可能作者自己也没想明白——中国古代小说很多都是作者自己没怎么想明白，所以就有矛盾，比如《水浒传》，宋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梁山领袖，及时雨宋公明肯定是好人，很早他就写下反诗了，“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可是他又处处讲要归顺朝廷，要接受诏安。《西游记》孙悟空曾经大闹天宫，后来他保唐僧去取经，沿途的妖怪不少都是当初他的把兄弟，他打的狮魔王、鹏魔王、老虎精，跟花果山猴子精没有什么区别。也是矛盾。另一方面，写成这种两头堵，这个小说不太容易被社会上那些拿着放大镜的人挑毛病。所以虽然有反抗君主的内容，但最后商纣王封天喜星。　　

殷郊形象的复杂性　　

在最后的读者提问环节，陈洪教授解答了读者关于电影《封神演义》里人物殷郊的塑造问题:殷郊的形象在《封神演义》里内容并不太多，但在《封神演义》之前的《武王伐纣平话》里面殷郊是重要角色。

殷郊在《武王伐纣平话》里的形象，在《封神演义》里有一部分继承，有一部分改变了。在《武王伐纣平话》里，殷郊处在一个巨大的矛盾的焦点上，面临着一个多重选择的难题。他父亲纣王因为宠幸妲己，很残忍地杀了他的母亲，又信了妲己的话斩草除根要杀他，他要给母亲报仇就要杀父亲，这就是一重伦理上的困境。他要杀他父亲，他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去投靠周。周是他父母之邦的一个敌国，他要投降到敌人的阵营里，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正义。这里面就有点像《天龙八部》中萧峰最后自杀，他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边是他的父母之邦，一边是抚养他长大对他有深恩的，是跟他有仇但是又跟他是现在的命运共同体。武侠小说从来没有写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武功盖世最后自己了断的，这就是金庸了不起的地方，但是我们能理解他没有办法。

殷郊就处在这么一个焦点上，而且《武王伐纣平话》中殷郊能力特别强，杨戬、哪吒在《武王伐纣平话》里面都没有。殷郊使一把大斧，力大无穷，很多大事都是他解决的，最后杀纣王和杀妲己，别人出手解决不了，他亲手砍死他父亲，然后杀妲己报仇。在《武王伐纣平话》中殷郊处在聚光灯的焦点上，内心的斗争和在矛盾面前的选择，很有点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感觉，不是一般是非得失的问题，是内心的人格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