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孙达：地方应抓紧出台慈善法配套措施，明确公募备案程序

高端访谈

去年9月，修改后的慈善法施行，随着一系列监管新规的推出，行业和监管都在重新适应法律要求。例如，新慈善法要求每一项公募活动单独备案，但目前各地的备案流程和要求不明确，执行不一，一些老牌公益项目和草根机构备案难，筹款被迫中断。

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华慈善总会党委书记孙达接受南都记者采访，谈到了新慈善法落地问题。他认为，多个新规是针对行业现实情况以及未来发展所作出的，旨在确保慈善公开募捐活动的规范性和合法性，增加其公平性与透明度。慈善法只是原则性地规定了备案机构‌、备案要求‌和变更处理，还需要各地根据慈善法原则对具体备案流程和所需材料等进行规定，根据各地实际情况抓紧出台配套政策法规，以保证慈善事业稳步有序发展。

作为政协医药卫生界别的委员，孙达也长期关注急救话题。过去几年，他几次建言加强AED和急救能力建设。他告诉南都记者，当前社会急救培训工作还有很大缺口，急救培训机构的实力呈现参差不齐，专业培训导师与实用易学的急救课程十分缺乏，需要通过制度设计与政策引导，持续激发更多培训机构和社会力量参与急救培训工作，逐步形成政府主导、市场运作、社会协同的急救培训新生态，将急救培训纳入政府公共服务采购清单，鼓励专业机构制定面向大众、简单易学的急救课程。

全国政协委员、中华慈善总会党委书记孙达。

各地应抓紧出台配套政策明确备案流程和材料，助力慈善法落地

南都: 2020年全国人大对慈善法执法检查时曾提出，慈善领域监管不足与监管过度并存。新慈善法落地实施半年，在你观察中，监管情况有何变化？如何平衡和调整监管尺度？可以配套出台哪些文件?

孙达: 近年来，我国慈善事业在持续健康发展的同时，也面临着一些新情况、新问题，比如慈善行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有待提高；监管不足与监管过度并存，监管体制机制有待加强，监管方式有待优化等。由此催生了慈善法的修改和慈善行业的深化改革。总揽新版《慈善法》中有关“监督管理”的原则和规定，进一步完善了集政府部门监督管理、慈善行业组织自律、慈善组织内部监督、社会监督于一体的监督管理体系。

监管慈善领域涉及多个部门，包括民政、税务、财政、公安等。在当前监管难度日益加大的复杂情况下，如何细化落实政府及其有关部门的监管职能，是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课题。我认为“以法律为基础，不断创新监督管理手段，增强监管能力，增强源头治理的有效性应”是不二选择。

目前，慈善组织在运行过程中依旧存在着一些问题，如个别慈善组织机构不甚健全、民主管理落实不充分、社会公信力不足，甚至违背慈善宗旨变相敛财等。虽然具体原因多种多样，但内部监督机制不健全或不起作用还是根源所在。从近年来慈善领域发现问题以及纠正效果来看，社会监督的作用功不可没。慈善法也赋予了社会监督更多方职能，如建立健全投诉举报机制，注重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充分发挥慈善活动利益相关者的监督作用等。

平衡慈善行业监管尺度，我认为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综合考量：一是法律法规的完善和执行；二是要建立健全信用记录和评估制度；三是‌鼓励社会监督，确保慈善组织的财务状况、项目执行情况等做到公开透明‌。慈善事业的健康发展需要相关各方的协调协同协作。

南都: 新慈善法要求每一项公募活动单独备案，但目前各地的备案流程和要求不明确，执行不一，一些老牌公益项目和草根机构备案难，筹款被迫中断。在你看来，备案工作应如何开展？如何优化相关规定?

孙达: 2024年9月5日，新版《慈善法》正式实施，与之配套的《慈善组织公开募捐管理办法》也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订。重点在于明确公开募捐的规范发展；保障捐赠人的合法权益；规范财产使用方式，防止捐赠资金被滥用、侵吞和挪用‌。

《慈善组织公开募捐管理办法》第十二条规定，慈善组织所开展的每一项公开募捐活动都应单独备案，不得合并备案，不得用同一个募捐备案编号开展多项公开募捐活动。同时规定，公开募捐活动进行过程中，若募捐方案有关事项发生变化，慈善组织应当在事项发生变化之日起10日内向办理其登记的民政部门补正并说明理由。有业务主管单位的慈善组织还需要将募捐方案及补正事项报经业务主管单位同意。

这些规定是针对行业现实情况以及未来发展所作出的，旨在确保慈善公开募捐活动的规范性和合法性，增加其公平性与透明度。慈善法只是原则性地规定了备案机构‌、备案要求‌和变更处理，还需要各地根据慈善法原则对具体备案流程和所需材料等进行规定，根据各地实际情况抓紧出台配套政策法规，以保证慈善事业稳步有序发展。

加强医疗救助项目监管，规范慈善组织内部治理机制

南都: 近两年发生的违规募捐事件后，民政部门加强了对慈善医疗救助活动的监管。在你看来，如何更好监督此类慈善项目？开展相关项目的慈善机构如何做好管理？

孙达: 人都有生老病死，也难免会有困顿为难之时，因此，慈善医疗救助活动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而规范慈善医疗救助活动，从源头杜绝恶性事件便显得尤为重要。2024年12月，民政部印发通知，要求各地民政部门对慈善组织有针对性地开展深入检查；对与慈善组织关联、涉嫌存在违法违规情形的有关社会组织进行延伸检查；对以开展公益活动为宗旨和业务范围的其他社会组织进行延伸检查。其中就包括大病救助、弱势群体帮扶、医疗等慈善活动和慈善项目。

我认为‌要更好地监督管理慈善医疗救助项目‌，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一是要更加强化监管力度‌，各级民政部门应对登记在册的慈善组织及医疗救助项目进行全面排查，摸清底数、掌握动态、防控风险。这不是老生常谈，而是防患于未然的必要手段。二是依法依规查处非法活动。‌要对慈善组织以慈善医疗救助为名，实为经营牟利的行为进行坚决抵制与严肃查处。三是进一步畅通投诉举报渠道。让公众参与有效规范慈善组织及慈善活动，对慈善项目的发起方、执行方及其运作模式等进行全面监督。四是进一步规范慈善组织内部治理机制‌。慈善组织开展慈善医疗救助活动应坚持公开公平公正原则，及时完整公开活动相关信息和沟通反馈渠道，及时出具捐款票据，公开款物募集及使用情况，始终置于社会目光的监督之下。

浙江省建德市卫健局工作人员在商场内查看AED维护记录。新华社发

AED“超期服役”有缓解，当下重在提高配备量

南都: 你去年曾谈到AED“超期服役”、管理不足等问题，有关部门如何回应？下一步还有哪些相关工作计划？

孙达: 去年我曾提出AED超期服役等管理方面有待改进的问题，得到相关主管部门的积极回应并相继发布改进措施。近一年来，广州、上海等多个地区相继制定了AED配置规范，对AED的维护责任提出明确要求。经各方努力，对属地AED的管理已从单一设备配置转向系统性管理。但基于造成AED“超期服役”等现象的起因比较复杂，包括采购方不一、缺乏归口管理、运维资金不到位等，所以这将是一个需要采取综合治理、逐步调整到位的过程。需进一步强化顶层设计、技术应用和社会协同，通过立法保障、智能化管理和公众监管等措施，逐步构建起“配置—维护—使用”的产品全生命周期管理体系。

但目前AED布局的主要矛盾还不是“超期服役”问题，而是人口比例配置数量严重不足的问题。据统计，目前我国每10万人配置AED数量仅为15台左右。距离美国、挪威、丹麦等均逾300台，日本逾500台，荷兰逾600台存在很大差距。即便是与2021年中国医学救援协会发布的《公共场所自动体外除颤器设置要求》建议每10万人配置100至200台的标准也有不小距离。所以，我们要迎头赶上，并逐步完善各项管理规则，使“救命神器”真正发挥作用。

南都: 去年中华慈善总会多次组织急救培训活动，在你观察中，目前全民的急救知识和能力储备是怎么样的？如何更好提高公众的急救能力？如何提高公众自主参与急救培训的意愿？

孙达: 近两年来，我们在全国各地组织开展了多场次公益急救培训活动，受众群体包括中小学生、社区工作人员、医院医护人员等。就总体感受而言，我国急救技能的普及率仍有待提高，应急救护事业仍有很大提升空间。据统计，目前全国急救技能普及率仅为2%-3%，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们的实际感受。同时，各地急救技能普及率也存在不平衡问题，部分地区如山东省居民安全与急救素养水平指数达到61.18%，居全国前列。这表明通过系统性措施可以显著提升急救知识普及率。

目前，随着“健康中国”战略的深入实施，各地在提升民众急救能力方面的措施也日益增多，以科技发展为动力，智慧化教育平台与场景化教学手段有效改变了公众的健康思维与生活方式。如线上视频学习与线下实操演练的有机结合，不仅提升了急救培训的互动性，更让实操效果显著提升。近年来，随着公众对健康生活需求的不断提高，自主参与急救技能培训的意愿也随之上升。媒体积极报道急救成功案例、播出急救公益广告；面向公众提供免费培训或对参训者发放补贴，对完成急救培训者发放志愿者积分并给予更多社会荣誉等各种举措都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公众了解急救知识、提升急救技能的意愿与热情。

社会急救培训缺口大，应纳入政府公共服务采购清单

南都: 我们也注意到，现有的社会急救培训较为有限，且急救培训不扎实，时长、力度都不足。如何发动更多机构和力量参与社会急救培训工作？如何提高培训质量？

孙达:的确，就现实情况看，目前我们的社会急救培训工作还有很大缺口，急救培训机构的实力呈现参差不齐，专业培训导师与实用易学的急救课程十分缺乏。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很多，其中就包括‌公众对急救知识与技能的重要性认识不足‌，认为急救是专业人员的事，与己无关；急救培训机制尚不完善‌，过多依靠医院和红十字会，缺乏专业的急救教育部门；培训往往流于形式，培训后的实践严重不足‌；‌培训师资力量薄弱‌以及现行培训模式更多适于小规模课堂，难以实现大规模培训等。

这就需要通过制度设计与政策引导，持续激发更多培训机构和社会力量参与急救培训工作，逐步形成政府主导、市场运作、社会协同的急救培训新生态。如鼓励爱心企业通过慈善捐赠方式将课程捐赠给社区、学校等。将急救培训纳入政府公共服务采购清单，鼓励专业机构制定面向大众、简单易学的急救课程。制定完善行业急救培训标准等。在急救培训实施过程中，还要注意差异化策略，如在老龄化社区侧重心脑血管急救培训，在工业园区强化创伤处置培训，以实现资源精准配置，提高培训质量。

南都：运动场、足球场等体育场所是中青年猝死发生的高频地点。一些地区已经开始强制要求这类场所强制性配置AED并开展急救培训。这些措施的执行效果如何？能否推广到全国？如何提高这些场所的应急反应能力？

孙达：2024年亚洲少年羽毛球锦标赛上，我国17岁羽毛球队小将的悲剧至今历历在目，这是用鲜活生命敲响的警钟。悲剧发生后，舆论对体育赛事场馆配置AED的呼声越来越大。当前，各地体育场所强制配置AED及急救培训的措施已逐步推开，取得了初步成效。据国家体育总局公开数据显示，我国目前有近460万个各类体育运动场地。在全国范围体育场馆强制配置AED的工作依旧任重道远，需要得到政策支持与财政保障。但我们不能等靠，而是要积极行动起来，充分调动社会力量，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将这项工作先做起来再推下去。

2025年哈尔滨亚冬会期间，中华慈善总会捐赠的AED设备布防在亚冬会运动员公寓和训练中心，以及冰雪大世界等场所，为亚冬会运动员、工作人员和来自全国及世界各地的游客提供了有力的健康安全保障。在此，我们也衷心感谢广大爱心企业和人士的踊跃捐赠，共同携手构建更加健康安全的生活与运动环境。

采写：南都记者宋承翰 发自北京

南都全国两会报道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