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眼中的刘家琨：他可能是被建筑“耽误”的作家和艺术家

拥有近半个世纪历史的全球建筑界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奖3月4日正式宣布：2025年度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授予成都的著名建筑师刘家琨。

这个消息不仅在昨晚传遍了成都建筑设计圈、文化圈，也第一时间让刘家琨远在海南、北京的好友们纷纷发来祝贺的消息。许多人都感慨：“太好了！这个奖早就该颁给他了！”

刘家琨在办公室里的西村大院项目缩尺模型前

在著名诗人翟永明看来，刘家琨在整个国际建筑界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他身上那股强烈的人文气质。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刘家琨就出版过一本优秀的小说《明月构想》，“我和他最早认识也是在文学圈子里。”翟永明说。

在当代艺术家张晓刚眼中，刘家琨也从来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做建筑的人”。他说：“和家琨接触的时候，你甚至会忘记他是位建筑师，而首先感觉这是一位真正的、当代艺术文化的创作者。”

小酒馆创始人唐蕾则愈加欣慰于他们把刘家琨当年的设计风格原样保持到了今天。“现在小酒馆也是普利兹克奖得主的设计作品了。”她笑言。

著名当代艺术家周春芽则希望，这位优秀的建筑师“未来能为这座城市多留下几件经典作品”。

张晓刚：他是当代文化的一个优秀创作者

得知老友获奖的消息后，张晓刚在微信群里半开玩笑地问刘家琨：“什么时候请客？应该趁热打铁庆祝一下。”张晓刚说，“就在你玉林的工作室里，小范围聚一聚，多好。”

距离2012年第一位中国建筑师（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时间已经过去了13年。张晓刚认为，发生在今年的这次获奖，意义格外珍贵。“这个时代背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和当年相比，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动荡，未来更不可预知。而在这样的一个时期，这个奖颁给刘家琨，不仅对于建筑界，甚至对于中国的当代文化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说。

他也提到何多苓和艾轩合作的那张经典油画《第三代人》，创作于1984年，画中人物均是画家们身边的朋友或同学，最左戴眼镜背书包的是张晓刚，他身后是周春芽；画面中央的红衣女子是翟永明，刘家琨则站在她的左手边，深色大衣，表情严肃。

《第三代人》（龙美术馆藏）

“这张画的价值现在更高了。”张晓刚笑言，“艺术家太会选模特了。”

在这“神奇巧合”的背后，其实原因简单：在那个充满活力的时代，一群最有创意和想法的创作者相互吸引，在成都组成了圈子，就像上世纪初的巴黎，或二战后的纽约。

当时张晓刚也写作，有一次他写了一篇文章发在某知名艺术期刊上。过了不久刘家琨主动对他说：“你那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张晓刚这才开始了解到这位建筑师对当代艺术与文化的关注。“后来慢慢发现，这个人真的不得了，他和我认识的其他建筑师都不一样，心态非常开放，一直保持着前沿的姿态，不断学习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

每次见面，张晓刚都很喜欢听刘家琨聊天，因为他“视野非常开阔，思考又很深刻，说话特别精辟到位，大家聊起有关文化和艺术会有很多共同的感受，完全不会有隔行的感觉。”张晓刚说，“甚至你经常会忘记他是建筑师，而会首先感觉他是当代文化的一个优秀创作者。在我认识的做建筑的人里，家琨是对当代艺术最了解的一位。”

翟永明：他不仅是建筑家，也是作家、艺术家

接到记者电话时，翟永明正要外出。她说，昨晚就给刘家琨发了祝贺的消息，并认为十几年前第一次有中国建筑师获得普利兹克奖时，刘家琨就和该奖项“擦肩而过”了一次。

“不过我跟他说，其实那次错过了也不是坏事，现在这个时间点获这个奖，正当其时。”翟永明说，“他后来的作品更有力量。”

每当有人问刘家琨：你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件，他都会从容地告诉对方：“这个问题我有个标准回答，最满意的永远是下一个。”

在外人看来，刘家琨似乎很少露出笑容，表情总是很严肃。但在和老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他却妙语连珠，讲话极富幽默感。他把自己的柔软与爱意掩盖在略显冷峻的外表之下，就像他设计的房屋，在坚固的钢筋水泥内部，有温暖的灯光，葱茏的植物，甚至一个少女粉红色的梦。

翟永明个人很喜欢的一件刘家琨设计作品，是那座小小的“胡慧珊纪念馆”。这间纪念馆藏在建川博物馆的小树林里，外观上看上去就像一顶帐篷，面积不到20平米的粉色小房间里，这个15岁少女生前的回忆，历历在目。

胡慧珊纪念馆外观

女孩的生命定格在2008年5月12日。她的母亲刘莉在震后一连数日，每天都守在废墟里哭泣，手中拿着她从女儿出生后便珍藏的脐带和乳牙，寄希望于“她的灵魂能看到我”。

刘家琨就是在那片废墟中注意到了这个悲伤的母亲，并决定给这个普通的女孩建一座纪念馆。第二年5月，这间小小的纪念馆建好了，但并没有对外开放。门上特意安装了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可看到一个粉色的小房间，四壁挂着胡慧珊的照片、奖状、证书、小说手稿、裙子、围巾、跆拳道训练服、羽毛球拍，书桌上放着杂志和小说。

胡慧珊纪念馆内部

翟永明认为，刘家琨在国际建筑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和大多数建筑师都不同。这个特别之处，就是他身上那种深厚的人文气质。“我跟他最早是在文学圈子里认识的。他那本小说（《明月构想》）曾经也在白夜做过活动。”翟永明说，“他不仅是建筑师，也是作家、艺术家，他对文学和艺术的理解非常到位，这不仅让他的设计更有深度，也让他成为一个更‘广泛’的建筑师。”

唐蕾：他为小酒馆留下了最鲜明的“外观记忆”

1997年初，小酒馆在玉林西路开业，酒馆的门脸就是刘家琨设计的。“小酒馆有个很出名的设计，就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钉在墙上，那就是刘家琨的想法。”小酒馆创始人唐蕾回忆说，“当时我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怎么会想到让桌椅上墙呢？但效果一呈现出来就觉得，很酷，很特别。”

当时的刘家琨还没有开设自己的工作室，“他的工作室是1999年才开的，但那会儿他也在玉林，我们很早就认识了。给小酒馆设计完门面之后，第二年他又设计了白夜。”唐蕾说，“包括去年重新装修的芳沁空间，也是找的刘家琨来定调子。”

得知唐蕾想要将酒吧改为一个主要在白天开放的文化空间后，刘家琨建议将墙面打通，设置一个开放式的超大窗台，让光线充分进入空间，并让降低的舞台可以移动，给芳沁空间更大的灵活性。

“他往往一句话的指点、一个关键位置的改变，就让我觉得茅塞顿开，整个空间忽然被盘活的感觉。”唐蕾感叹道，“大概这就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建筑师区别于普通从业者的地方。”

位于玉林西路的小酒馆老店，自从因赵雷的一曲《成都》而火遍全国之后，门口这套固定在墙上的桌椅，也出现在了无数慕名前来打卡的游客们的镜头中，成为小酒馆在文化意义之外的最鲜明的“外观记忆”。

在玉林西路小酒馆门口打卡的游客（摄影 刘海韵）

“小酒馆今年年初刚刚过完28岁的生日。28年来，从最早的玉林老店到最新的芳沁空间，我们这个最早的门面设计一直都保持着，从来没有改变。”唐蕾说，“昨晚听到他获奖的消息后我也特别开心，还跟朋友说，‘你看，小酒馆的店面现在是普利兹克奖得主的设计作品了’。”

吕澎：刘家琨拥有一名艺术家真正的创作力

艺术史学家、著名策展人吕澎曾担任2023成都双年展艺术总监和2021成都双年展学术委员会主任。他也和刘家琨相识多年，在吕澎看来，刘家琨的获奖，在这个AI热潮席卷全球的当下，亦具有重要意义。

“AI现在很火，很火。但它目前还是个归纳统计的超级工具，不是真正的创造。当我们说到建筑设计、当代艺术的时候，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所谓算法的问题。”吕澎说，“真正的创造力不仅需要长时间的知识积累，更需要有持续的批判性思维的锻炼才能够获得。”

德国柏林“此时此地：成都——刘家琨精选作品展”现场

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的评审辞也指出：刘家琨的作品摆脱了各种美学或风格上的束缚，对新世界进行了想象和建构。除了知识和技术之外，他为建筑师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强大的工具是常识和智慧。

在吕澎看来，刘家琨长期以来关于建筑的思考，就像一个艺术家的创作过程，需要以真实的现实生活经验为基础，在主动的精神活动中自然而然产生。“AI训练所用的所有文献资料，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东西，已有的素材。而艺术真正的来源，恰恰是那些‘没有发生过’的部分，是数据里面不存在的那部分。”

刘家琨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部分。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曾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