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以模制模”应对AI安全挑战

2025年2月22日，上海，全球开发者先锋大会。　IC供图

全国政协委员周鸿祎

2025年开年以来，科技圈最火热的话题之一必有DeepSeek。过去两个月，这一横空出世的大模型产品凭借低成本、高性能的绝对优势，给全球AI产业带来了新的变数。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360集团创始人周鸿祎长期关注人工智能、网络安全等领域，今年他的履职建言，也和这类话题有关。

周鸿祎于近日接受南都记者采访，谈及DeepSeek引发的新一轮大模型开闭源之争。他表示，开源意味着只要对人工智能有兴趣，都可以加入到开源社区中分享成果。这种生态能够形成巨大的虹吸效应，一旦其具备良好的规模，就能战胜闭源。

　　以技术共享打造AI“根”技术

　　开源大模型必将战胜闭源　　

南都:DeepSeek对我国人工智能产业带来了哪些影响?

周鸿祎:首先，DeepSeek证明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发展从不可用、凑合用进阶到了完全可用的阶段，这份体验感的攀升是前所未有的。

其次，DeepSeek让各家大模型选手实现了“各自归位”，终结了此前一拥而上引发的“百模混战”局面。“百模大战”实际上是一种重复发明，彼时各家都想做通用大模型，但受掌握的资源所限无法实现。DeepSeek的出现让各家找准自己的定位产业链，有的做基座模型，有的做应用模型，避免重复耗费算力等。

此外，过去很多创业公司没钱训练模型、没卡，如今DeepSeek以适配国产硬件、降低推理与训练成本、公开蒸馏方法等创新手段，降低了人工智能的技术门槛，很多小型应用有了更多机会崛起。

南都:DeepSeek的出圈进一步引发了国内外有关AI大模型的开闭源之争，对此你怎么看?

周鸿祎: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没有开源就没有今日的互联网。开源意味着不分国家、不分种族，不分企业档次规模，只要对人工智能有兴趣，都可以加入到开源社区中分享成果。开源生态能够形成巨大的虹吸效应，一旦其具备良好的规模，就能战胜闭源。

据我了解，开源本来是在美国硅谷兴起的一种文化，但美国现在的发展却越来越走向封闭。中国此前没有开源文化基础，这次却追平了OpenAI所主导的闭源模式。如果开源、闭源可以代表中美两种人工智能开发模式，那么我相信未来开源必将超越闭源，成为产业主流共识。

南都:上个月，闭源模型的代表OpenAI也释放信号将谋划开源项目。

周鸿祎:对此我不看好。OpenAI走的是垄断封闭之路，一旦走上闭源这条路，就很难再转向开源，因为二者模式是截然不同的。

南都:开源模式究竟有何优势?

周鸿祎:设想一下，如果DeepSeek推出一款非常厉害的付费产品，肯定不会受到如今这么多同行的青睐。因为它的开源属性，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企业都想要接入它，DeepSeek成为了一种事实性“行业标准”，成为人工智能领域的“根”技术——此后一旦“根”发生变化，下游公司都得跟着变化。

这也是美国方面非常忌惮的一点。因为美国很多公司也愿意使用DeepSeek，这意味着整个AI的发展重心可能转移到以DeepSeek为核心的生态建设上，美国的人工智能基础设施高程度地依赖于一家中国公司的系统，会让他们感到非常被动。

南都:开源模型似乎更难实现商业化，今后DeepSeek如何获得商业回报?

周鸿祎:目前DeepSeek还没有挣到一分钱，但并不意味着它没有获得回报。DeepSeek的开源属性，使得全世界上百万的开发者、工程师等专业人员进入其生态系统中共同参与贡献代码和数据成为可能。很多基于DeepSeek的研究项目会获得加速推进，而这些研究成果又会回馈于DeepSeek。

表面上看，DeepSeek似乎走了一条“奉献”型的开放之路，谁都能从中获得一些便利，但由此形成的强大虹吸效应也值得重视。坦白说，如今的科技公司要么大模型做得比它好但不开源，要么开源的不如它——想要打造这样一个“行业标准”其实是很难的。另外，DeepSeek出现后，中国普通用户使用AI工具的先进性和普及率大大提高，只要坚持开源，将来的回报也会从更高层次考虑。

AI幻觉管理需“因域施策”

　　医疗金融严控，科研领域适度放宽

南都:AI幻觉、隐私风险，以及近期讨论较多的开源框架扩大攻击面等问题不断浮现。如何看待AI技术进步引发的一系列安全问题?

周鸿祎:我认为正确认识AI安全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夸大更不能忽视。

以美国为例，其头部AI公司大多主张技术垄断和封闭，因此往往会夸大AI的不安全，并以此作为拒绝开源的借口。同时，他们希望政府因为AI的不安全而加强管制，导致后来者更难追赶上他们——这种情况就属于夸大了安全问题。

聚焦AI技术本身，可以以长期困扰人们的幻觉问题为例。在我看来，幻觉是大模型的固有特点，是其像人一样具备智力的表现，决定了AI的创造力和想象力。AI能够很有条理地“胡说八道”，意味着它可以将很多不相干的事物联想到一起，还具有很强的逻辑推理能力。未来的科学研究是绝对离不开幻觉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忽视AI幻觉导致的安全问题，其在不同行业应受到的重视程度不同。比如在医疗、法律、金融等容错率很低的工作场景中，大模型幻觉导致的错误结论可能引发极其严重的后果，致使生命财产安全受损等。因此，过分夸大和忽视AI安全问题的态度都不可取。

我觉得保障AI安全和业务发展并不矛盾，可以实现“同步走”。需要注意的是，当前大模型的安全问题不能再以传统网络安全的解决思路来应对，智能体安全、知识数据安全、基座模型安全共同构成了一个人工智能安全的全新领域，“以模制模”才是关键解决方法。

再补充一点，如果将这个话题上升到更宏大的层面，我一直认为对中国而言，不发展才是最大的“风险”，绝不能因为这些问题而止步不前。必须抓住AI这一引领工业革命的重要机会，以提升生产力，实现科技普惠为目标。今年全国两会，我也将继续围绕AI发展提出建议。　　

技术之争并非“你死我活”

　　谁先深度应用AI谁胜出　　

南都:最近用户量庞大的微信搜索也接入DeepSeek，纳米是否会有危机感?为何搜索会成为AI玩家们纷纷抢占的入口高地?

周鸿祎:搜索本来就是一个高手林立的赛道，纳米的危机感一直都存在。随着竞争对手不断加入，如今我对搜索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起初我们只是想用AI技术来改造搜索能力，提升用户的搜索体验。经过这一轮竞争，我意识到搜索业务的价值前所未有地巨大。如今搜索已几乎成为所有大模型产品的标配，原因是不配备搜索能力，就意味着无法保证大模型能将互联网上的海量资讯用于训练，这样生成的结论往往是不够完整和可靠的。

南都:中美一直被视为人工智能领域的两大“头号玩家”，目前二者的差距有多大?

周鸿祎:我注意到网上有不少认为中美在AI领域存在数十年差距的观点，这属于妄自菲薄。差距肯定有，但远没有那么大。

我想分享的一点是，技术竞争不同于战争，并不属于后者那种“你死我活”的严峻情形，以压倒性摧毁对方为最终目的——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展技术竞争，是违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我主张中国领导的开源人工智能生态必然会战胜美国闭源模式的同时，也认同中美的技术竞争从根本上是一种良性竞争，可以实现相互促进的效果，但开源模式的市场份额、渗透率未来会超过美国。

至于中美谁会先爆发由人工智能引发的工业革命，就看谁能先让人工智能技术在企业、政府这些场景中得到深度应用，工业革命的前提必然是技术进到千家万户、千行百业中去。

采写:南都记者 樊文扬 王子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