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时三国鼎立，他离世留下《三国志》

近日，舞剧《三国志》在成都完成首演，将陈寿心怀理想、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史学家情怀刻画在舞台上。

“三国”作为明确的历史分期称谓，就来自陈寿的《三国志》——现存纪传体正史中，最早采用分国并列记载体例的断代史。

宋元时期的民间评书或剧目、明代的小说《三国演义》、清代的京剧《空城计》、当今的三国游戏……还有不计其数的书法、绘画、著作、影视、文创所组成的“大三国文化”，都源于陈寿的这一部《三国志》。

而由蜀人陈寿来写这一部《三国志》，也算天造地设的安排。

壹

公元233年，陈寿生于蜀汉益州巴西郡安汉县（今四川南充）。安汉有四姓大族：陈、范、严、赵，陈寿的家族位列榜首。

这时诸葛亮在世的时间还剩最后一年，在汉中前线为了北伐鞠躬尽瘁的他，很快就会迎上五丈原的肃杀秋风。此前的公元228年，写完《出师表》的诸葛亮出祁山发动第一次北伐，陈寿的父亲担任参军。

但不幸的是，他担任的是前锋军队主将马谡部下的参军。

结果马谡失街亭被诸葛亮军法处死，陈寿的父亲也因此受牵连而处以髡刑，需要剃光头发、颈戴刑具铁钳、从事苦力劳动五年。但后来大概率是得到了特赦，否则囚犯不可能有与妻子见面的机会，陈寿也不会出生在诸葛亮病死前一年了。

成都武侯祠的诸葛亮坐像 陶轲 摄影

但陈寿的运气不错：诸葛亮在世之时，蜀汉厉兵秣马、时时北伐；诸葛亮去世之后，先后执政的蒋琬和费祎都闭关拒战、与民休息，蜀中恢复了难得的平静。

北方的曹魏，这些年则是司马氏步步夺权镇压异己的关键时刻，根本无暇来威胁蜀汉。因此陈寿的青少年时期，能在和平的环境里静心读书。

十五岁左右，陈寿前往成都进入太学就读。主管蜀汉文化教育的谯周是当时的一流学者，在他的指导下，陈寿致力研究《尚书》《春秋》《史记》《汉书》这些史学名著，后代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陈寿传》记载他此时“聪警敏识，属文富艳”。

公元253年，费祎被刺身亡，蜀汉由此开始走上一条“亲小人、远贤臣”的下坡路。

年轻的陈寿先是随姜维前往陇西军前效力，之后又调回成都在朝廷中枢任秘书郎，后来更充当侍奉刘禅的近臣。从前线到中央、从武职到文职，陈寿几乎亲历了整个蜀汉国家机器中的重要运转环节，这一份完整的仕宦经历为他今后撰写蜀汉一朝的历史，奠定了必不可少的亲身历练。

南充市玉屏公园内的陈寿像 图据 视觉中国

公元263年，曹魏的司马昭大举伐蜀，最终因邓艾奇兵过阴平直抵成都而令刘禅开门投降。但此前一年陈寿的父亲去世，他刚好在家乡服丧守孝。之后魏将钟会意图据蜀自立而引起将士哗变，成都一度动乱，陈寿也幸运地避开了这一劫。

陈寿在家乡守孝的三年里，既经历了蜀汉的覆亡，也听闻了司马炎篡魏为晋的“禅让”。他守孝期满，就作为蜀中名士而被晋朝官员举荐为“孝廉”，要前往首都洛阳开始新生活了。

贰

取曹魏而代之，晋朝皇帝司马炎一上台就是安抚人心：蜀汉地区的名士如陈寿，如果能得到新朝的认可和优待，对安定刚刚纳入管辖范围的蜀地人心大有裨益。

央视版《三国演义》剧照

而陈寿的才华也确实卓著，导致蜀汉的故臣如罗异也大力推荐、晋朝的高官如张华也不吝欣赏。从蜀中到洛阳，陈寿在路上走了三个月时间。接下来的三十年里，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将在洛阳度过。

到洛阳之后，陈寿前去拜望谯周。当时兵临城下，谯周力主刘禅放弃抵抗，刘备打下的基业虽然就此终结，但成都百姓却皆得保全。谯周到洛阳后就称病不起，陈寿登门，师生二人相见于异乡，追想往昔的成都年月，唏嘘之情可想而知。

除了拜望故人之外，陈寿更四处游观。

洛阳南城墙的东边，是从东汉光武帝开始就建立的最高学府太学，全国各地前来修学的儒生多达数万。东汉灵帝熹平年间镌刻的儒家经典“熹平石经”，已因董卓之乱而大半残缺；曹魏少帝曹芳正始年间镌刻的“正始石经”，倒还完整地呈现于蜀汉太学毕业生陈寿之前。

洛阳博物馆藏正始石经残片。其与东汉熹平石经、唐代开成石经并称我国古代三大石经。具古文﹑篆书﹑隶书三体图据 视觉中国

由太学往南，就是东西流向的洛水，洛水上由船只串联起来的浮桥连通南北，是洛阳城南的第一处军事要地。公元249年，司马懿突然发动高平陵事变首先就是抢占洛水浮桥、断了对手曹爽的归路。此刻陈寿所见，都将会在日后写《三国志·曹爽传》时派上用场。

而洛阳的城北是北邙山。从东周到东汉，此地不仅有数不清的帝王将相墓葬，更是汉末大乱时少帝逃难、董卓擅权的历史故地。站在北邙之巅，年近四十的陈寿意识到：

自己出生成长的蜀汉亡了，灭亡蜀汉的曹魏也跟着步了后尘，几年前还三足鼎立的汉、魏、吴，就只有偏安江东的孙吴了。

新疆吐鲁番出土的《三国志·吴书·孙权传》晋代抄本，也是现存最早的《三国志》抄本

公元280年，二十多万晋军分六路进攻孙吴，孙吴末代君主孙皓开城投降。经过百年烽烟之后，天下终于又由合久必分变到分久必合，重归一统。

央视版《三国演义》剧照

而陈寿的《三国志》撰著，也从这一年正式开始了。

叁

陈寿先从内容最繁杂的曹魏开始写。东汉十三个州加一个附属的西域长史府，蜀汉只有益州、东吴只有扬州和荆州交州，剩下九个州都归曹魏控制。地域广大、人物众多，因此所占的分量也最重。到公元287年时，陈寿基本完成了曹魏部分。

写《三国志》，并不是陈寿的本职工作，也就是本质属于私人著述、不是官修史书。如果是官修史书，除了朝廷官方要下正式文件尤其是皇帝本人下发诏书之外，还要安排编撰场地、筹划编撰人选、提供编撰经费——而这些条件陈寿都不具备。

也就是说，虽然陈寿基于职务之便能接触到许多第一手档案和史料，但归根到底这部《三国志》是他的业余作品。

河南许昌“再见三国”主题公园内的陈寿像 图据 视觉中国

性质虽然业余，质量却一点也不业余。就在陈寿写三国的曹魏部分时，当时已经有了曹魏的史书，比如王沈的《魏书》和鱼豢的《魏略》就都为时人所重。还有夏侯渊的曾孙夏侯湛，人长得漂亮文章更漂亮，当时也在写曹魏史。

然而陈寿的曹魏史一出来，夏侯湛便佩服不已、自叹不如，直接把自己已经写成的作废了事。《晋书·陈寿传》记载，“（湛）时著魏书，见（陈）寿所作，便坏己书而罢”。而张华看了陈寿所著，直接表示，“当以《晋书》相付耳！”若不是实在优秀，实难令当时眼高于顶的名士心悦诚服。

接下来的十年，陈寿躬耕不辍，写完了蜀汉和孙吴的部分。这一部共计六十五卷、三十七万字的著作，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和生命。公元297年，陈寿在洛阳辞世，终年65岁。

从公元184年黄巾军起事开始，全国陷入分裂割据状态；220年，曹丕建立曹魏取代汉室，跟着刘备、孙权陆续称帝，三国鼎立；280年，天下重归于晋。记载了这将近一百年的历史的《三国志》，既是现存最早完整记载三国历史的纪传体正史，也是近两千年来认知三国文化最基本的首选史料。

中华书局版《三国志》书影

三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吸引人的时期之一。一段历史时期要引人关注，首先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太长则冗杂，太短则贫乏；其次人物要杰出、个性要突出、故事要精彩；另外还要有剧烈的冲突和竞争，因为这些最令人难忘。

三国的历史，恰好符合以上条件。而陈寿的史才，不仅令三国各自叙事层次清晰、相互联系又互不干扰，精炼明晰的行文也继承了《史记》《汉书》的长处，往往寥寥数行便令人如身临其境。范晔的《后汉书》成书于《三国志》之后，相当篇章便直接来自《三国志》。《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一起并称“前四史”，成为二十四史中的第一流史书，委实当之无愧。

三国英豪，千年之下仍然令人追想。后人早有评价：魏、蜀、吴不论哪一方雄主名王谋臣猛将的阵容，换个时代都是足以一统天下的配置，可惜三足鼎立竞争太激烈，终于浪花淘尽英雄。

游戏《三国志8》画面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令人血脉偾张的时期、英雄辈出将星闪耀的时期、智勇无所不用其极的时期，往往也是令当时绝大多数人难以承受的历史时期。

反而那些平平无奇似乎乏善可陈的时期，如陈寿在蜀汉的年轻岁月，倒是能享安乐太平。东汉中期时全国人口在5600万左右，经过一百多年西晋统一时在册人口为1616万。

而在一部《三国志》中，被列入正传和附传因而史上留名的，以曹操为首一共不过544人。

参考资料：方北辰《陈寿传》，天地出版社

文/启凌 编辑 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