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探讨打工文学与 “新大众文艺”“新南方写作”的关系

在2024年文学界最热的理论探讨莫过于“新大众文艺”与“新南方写作”，本报推出的深圳文学四十年系列报道亦获得广泛关注。2月20日至22日，广东省作协第十次代表大会在广州举行，“新南方写作”“新大众文艺”“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等议题亦成为关注热点。新当选的广东省作协主席谢有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广东文学中的现实感和时代性，是别的地方难以匹敌的，它是了解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侧面。”

谈及文学的“现实感和时代性”，打工文学可谓广东文学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个样本，本报曾于2月16日推出《“打工文学”谱写了光荣与梦想，记录了改革开放的“心灵史”》深度报道，报道被广东作家网、深圳新闻网等众多媒体转载，引发热烈反响。近日 “劳动者之光：打工文学40年回顾展” 亦有新的动态，经广东省博物馆专家团队考察，该展被推荐列入2025年巡展计划，首次巡展于2月25日在东莞展览馆开展。此次展览题为“劳动者的星辰：打工文学回顾展”，由广东省流动博物馆、深圳市宝安区公共文化体育服务中心主办，深圳（宝安）劳务工博物馆、东莞展览馆承办，展览将持续至3月30日。

展出全国有代表性的打工文学作家作品及相关资料100多件

东莞展览馆地处东莞市区中心，其建筑恢宏大气，堪称该市文化地标。走进展馆一楼大厅，一块宽大的“劳动者的星辰：打工文学回顾展”的广告牌矗立眼前。参与协助展陈的深圳（宝安）劳务工博物馆李姣博士介绍：“此次活动得到广东省博物馆的高度重视，广东省博物馆党委副书记吴武林带专家亲自来东莞指导，与东莞展览馆馆长黎娜及工作团队策划布展工作。除了征集充实了打工文学资料之外，要求文献展品图文并茂、实物摆放错落有致，还配有视频播放，并专设一个‘打工诗人’打卡点。同时，在首展开幕式专设‘专家导赏’与‘精品讲座’，可谓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特色展览。”

此次展览，以时间为脉络，通过梳理重要事件、文学作品和学术研究，系统回顾打工文学从萌芽、发展、逐渐繁荣的发展历程，为观众打开一扇通往打工文学世界的大门。

来到宽敞堂皇的一楼大厅，琳琅满目的图片资料及图书文献实物有序陈列；展柜旁一个电视视频，正在播放打工文学的历史图片。虽然当天气候阴冷，但很早就有热心的市民来到展览馆。其中也不乏当地的作家与诗人前来观展，当年颇有名气的东莞打工诗人柳冬妩、刘大程、池沫树等就在其中，现场气氛热烈。

东莞展览馆宣教部主任温磊引领观众来到“打工诗人”打卡点，这是一个造型别致的长方形木框，里面精选了王十月、郑小琼、塞壬、王计兵等人的名言金句。其中，今年央视“春晚”特邀嘉宾的打工诗人王计兵饱含深情的诗句特别抢眼：“生活给了我多少风雪，我就能遇到多少春天”。

此次展览共展出展品100多件，精选了来自全国各地有代表性的打工文学作家作品及相关资料，展览通过丰富的文献、图片、音像资料，追溯了打工文学的发展历程与文化价值，致敬为改革开放作出重大贡献的广大劳务工。

杨宏海受邀为观众现场导赏，讲述打工文学40年的发展历程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东西南北中，打工到广东”，无数怀揣梦想的青年告别故土，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投身到广东这片充满机遇的地方，成为了改革开放浪潮中的弄潮儿。

在这些奋斗者中，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白天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挥洒汗水，夜晚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挑灯写作。他们既是迁徙者，也是劳动者，还是一个想象丰富、饱含情感的写作人，他们用手中的笔，记录下自己在打工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用文学形式记录了打工群体的生活、情感与梦想，书写着他们独特的篇章，展现出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交织碰撞的鲜活的生活场景，因此，打工文学被誉为打工者创造的文化品牌，是改革开放的“心灵史”。

打工文学首倡研究者、深圳市文联原专职副主席兼文艺评论家协会名誉主席杨宏海是此次展览重要的推动者，在过往的40年间，他不遗余力为打工文学鼓与呼，一直在追踪搜集和整理相关资料，先后编撰了《打工世界》等6本专著，此次他向深圳（宝安）劳务工博物馆捐赠了珍藏多年的百余件打工文学见证物。

展览开幕式现场，杨宏海受邀为观众导赏演讲，他以过来人和研究者的双重身份，饱含深情地讲述了打工文学40年的发展历程：改革开放之初在“三资企业”出现的“打工歌谣”，1984年打工青年林坚写的打工文学开山之作，1988年他发现并推荐打工青年张伟明的作品发表在《特区文学》，从此，“在别人的城市里”不断走向“下一站”影响了整整一代打工人。从2000年举办“首届打工文学研讨会”，到2005年创办全国打工文学论坛，及至2008年将论坛开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从打工妹邬霞创作的被誉为表现“劳动之美”的佳作《吊带裙》，到2008年打工妹郑惠琦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广告招标中，以“深圳与世界没有距离”在众多竞标者中一举夺魁；尤为令听众饶有兴趣的是，只有初中毕业的王十月，在繁重的打工之余，坚持学习与创作，成为“打工文学领军人物”；当年流水线上青涩的女工郑小琼，用艰苦岁月激发内心情感，成为举世闻名的“超女诗人”……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杨宏海如数家珍，令在场听众屏气凝神，在杨宏海生动叙述中分享了打工文学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

深圳、东莞唇齿相依、打工文学齐头并进

在娓娓道来的叙述中，杨宏海特别提到，深圳与东莞相邻，历史上深圳曾一度属东莞管辖，因此两地唇齿相依颇有渊源。而深、莞两城在改革开放中又是全国拥有最多外来劳务工的城市，吸引数以千万计的劳动者来到这片热土，并让不同文化在这里激荡、生长、融合，在打工文学中有生动的体现。同时，打工群体催生了众多打工作家，让广东省成为拥有最多写作人口的省份，因此，打工文学不仅谱写了打工人的光荣与梦想，也部分改写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成为文坛的一大亮点。

导览现场，杨宏海指着墙上两幅引人注目的影视海报介绍，当年在全国引起广泛影响的影视作品《外来妹》《特区打工妹》都与深圳、东莞打工文学密切相关。1988年，杨宏海出席北京第五次“全国文代会”，与著名电影导演张良住在隔壁房间，刚刚拍完电影《雅马哈鱼档》广受好评的张良听杨宏海介绍打工文学的鲜活素材时，马上表示他将着手打工题材电影。他与夫人著名编剧王静珠旋即到深圳、东莞体验生活，进入创作。在电影《特区打工妹》中，吸纳了杨宏海提供张伟明小说《下一站》的故事情节。而电视连续剧《外来妹》的拍摄点，大都放在东莞和深圳。深莞两地打工文学也早有渊源。深圳最早的打工文学期刊《大鹏湾》，就发表了不少东莞作者的作品；而东莞最早的文学杂志《珠江潮》，也发表过深圳林坚等人作品。深圳与东莞都先后创办了打工文学陈列馆与打工文学之家。

在2005年的展框，观众看到一张杨宏海与郑小琼、柳冬妩的合影，旁边还有一份《人民日报》华南版发表《广东造就“诗歌大省”热土》的文章。2005年11月5日至7日杨宏海参加东莞长安镇举行的广东省首届诗歌节，他在会上做专题发言，推介郑小琼、何真宗等人的打工诗歌与柳冬妩的打工文学评论，率先指出打工诗歌已成为广东乃至全国重要的文学品牌，引起《人民日报》记者关注发表了报道，此张照片就是他们三人当时在东莞的合影。同年12月，在深圳举办首届全国打工文学论坛，他将包括东莞在内的打工作家、诗人向评论家雷达、李敬泽推介，同时，安排了包括东莞在内的全国打工文学代表人物出席，杨宏海作为论坛的主持人，邀请深圳东莞两地知名打工文学作家“一对一鹏城论剑”，《深圳特区报》专版配图发表。在场的柳冬妩，刘大程等看到了当年这些图片感慨不已。柳冬妩感慨地说，深圳杨宏海老师的一片热心，令他难以忘怀。杨宏海则表示，深圳作为打工文学的发源地，一直得到东莞作家的热心支持，东莞的文学创作（尤其是打工诗歌创作）可说是后来居上，两地各有所长，应该携手合作，齐头并进。

打工文学本身就具有“新大众文艺”的特质

观众对杨宏海一个多小时的“专家导览”意犹未尽，按计划已到了“精品讲座”环节。邀请东莞文学艺术院一级作家、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柳冬妩的专题讲座《打工文学漫谈》，吸引了众多听众。柳冬妩从自身创作与研究的角度，深入剖析了打工文学的文化意义与社会价值。

柳冬妩这位昔日东莞玩具厂打工的年轻人，现在已成长为打工文学评论家、国家级社科项目的主持人。他在讲座中回望了东莞文学发展历史与人物，并且在打工文学的文本细读中，找到打工文学在中外文学史上的渊源和文化基因。他指出当前《文艺报》讨论的“新大众文艺”，倡导自发的、自下而上的，表述者、传播者、接受者都是大众自身，尤其是网络文学、公众号文学释放了大众文字书写潜能，“生活就是文艺，文艺就是生活”，人人都可以是文艺的生产者。对此，柳冬妩认为，打工文学本身就具有“新大众文艺”的特质，如东莞新近出现的“素人写作”也广受关注，可以在新的历史时期创新发展。

柳冬妩演讲结束后，主持人邀请与会者参与讨论，会间有学者谈到，日前，广东省“文代会”“作代会”在广州举行。会议提到要挖掘广东地域特色，倡导“新南方写作”，打造湾区文学新高地，构建一流人文湾区。杨宏海认为，当年的打工文学，就是“新南方写作”的雏形。今天倡导的“新南方写作”，或者说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应该就包括千千万万身在大湾区劳动与创造的“新打工文学”，或者是“后打工文学”。杨宏海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打工文学势必要发生变化，面对人工智能时代与新质生产力，大批“新打工人”的出现，已将打工文学导入了更高的层次，“新打工人”已不局限于蓝领阶层、新兴行业的劳动者、企业的科技人员甚至是政府公务员都可能参与“新打工文学”的创作。其概念开始泛化，打工文学有可能被转化到新的、其他类型的文学流派之中，但是打工文学中“东家不打打西家，勇敢走向下一站” “直面现实、敢以批判”“不管前面多风雨，心中永远有春天”的精神，还是需要坚持。饺子、梁文锋等新时代创业者敢闯敢试、“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精神，也与打工文学精神一脉相承。柳冬妩则认为，打工文学谱写了打工者的光荣与梦想，也部分地改变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在当代文学史上，一种文学现象能够持续几十年是非常少的。他不认为打工文学会消失，而认为“刚刚开始”，并且一直在路上。

广东省博物馆党委专职副书记、文学博士吴武林对柳冬妩关于“打工文学刚刚开始”的观点很感兴趣，他认为从文学史发展意义上，打工文学应该还在路上。对于“新南方写作”，吴博士认为，“新南方写作”既注重改革开放的时代性、大湾区的地域性，也包含“五湖四海”的包容性，需要在大湾区建设实践中去创造，为此，打工文学可以继续努力。

东莞展览馆宣教部主任温磊全程参加了“专家导览”与“精品讲座”，深为这场特色展览所感动，一方面源自观众与参与者的热情与专注，另一方面是文化氛围的感染。她说：“有文化的城市是最美的，城市的进步与打工文学的发展，需要更多像杨宏海、柳冬妩这样手举文化火把奋力前行的人，让我们作为中文系出身的人看到了文学在当代的生命力，真希望有更多这样精彩的文化活动”

时间已到下午五点半，参加讲座的听众还不肯散去。众多与会者认为，这次活动很有意义，既是对改革开放四十五周年的纪念，也是对打工文学的一次致敬和传承，打工文学虽然已走过四十多年的历程，但它的价值和意义却远远没有结束。期待有更多的人关注打工文学，关注劳动者们的故事，同时激发更多的创作者投身到文学创作中来，用文字记录时代的变迁。

采写：南都记者 谢湘南 通讯员 孙燕

摄影：李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