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民营经济立法推动者刘俊海：遏制乱收费乱罚款，让民营企业挺直腰杆

据新华社消息，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二审稿2月24日提请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审议，草案二审稿增加规定，任何单位不得违反法律、法规向民营经济组织收取费用，不得实施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的罚款，不得向民营经济组织摊派财物。规定进一步突出了法治的保障作用。

此外，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二审稿还增加规定，国务院和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定期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报告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情况。有关行业协会商会依照法律、法规和章程，发挥协调和自律作用，及时反映行业诉求，为民营经济组织及其经营者提供信息咨询、宣传培训、市场拓展、权益保护、纠纷处理等方面的服务。

“法治是民营经济和企业发展的长效定心丸和最好压舱石。”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商法研究所所长刘俊海如是说。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商法研究所所长刘俊海受访者供图

过往30余年，刘俊海一直关注并研究、参与民营经济法治建设。早在1987年，他便在《经济与法律》杂志发表了《建议尽快制定私人企业法》一文。在担任全国工商联法律服务和劳动关系委员会委员期间，刘俊海在2022年底接受全国工商联与中国法学交流基金会的委托，负责研究民营经济促进法课题，并起草了《民营经济促进法学者建议稿》。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工商联向全国政协重点推荐了两份团体提案，其中的一号提案便是呼吁制定民营经济促进法。

此次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二审引发各界关注，它将如何重塑政商关系，为民营经济发展注入新活力？红星新闻记者就此对话刘俊海。

遏制乱收费乱罚款，构建新型政商关系

红星新闻：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二审稿中增加“任何单位不得违反法律、法规向民营经济组织收取费用，不得实施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的罚款”这一规定，从法律专业角度看，它对规范政府与民营经济组织关系有怎样的关键意义？此前相关领域存在哪些突出问题，这一规定是如何针对性解决的？

刘俊海：这一规定对构建新型政商关系具有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

我国传统农业社会一直有“士农工商”阶层的文化局限性。从古至今，或多或少存在公权力优越于商人地位的认知。在现实中，一些体制内单位也存在向民营企业乱收费、乱罚款的现象。

草案二审稿增加的“任何单位不得违反法律、法规向民营经济组织收取费用，不得实施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的罚款”等规定，能让民营企业挺直腰杆，打造“亲”“清”的新型政商关系。政府不能乱收费、乱罚款。所有收费与罚款必须有明确的法律法规依据。这样既能构建法治政府、诚信政府，也能保护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促进政商关系良性互动。

此外，这一规定也是针对“远洋捕捞”违规异地趋利性执法等突出问题。解决财政问题，应是放水养鱼、藏富于民，不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红星新闻：草案二审稿新增“国务院和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定期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报告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情况”，这一规定在推动民营经济发展工作中会发挥什么作用？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如何确保报告内容的全面性、真实性和有效性？

刘俊海：政府向人大报告主要是发挥人大对各级政府的监督职能。在我国宪法框架下，人民通过人大常委会监督政府。

各级政府为了能在报告中展现自己良好的工作业绩，就会有动力更积极主动地落实各项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措施，避免政策空转或落实不到位的情况，大幅提高政策的执行效率和效果。通过对报告的审议，人大常委会能及时了解政策与法律在实施过程中出现的堵点和瓶颈，督促政府转变服务方式，使政府服务更贴合民营经济发展的实际需求。

就民营企业工作而言，政府的报告要增强真实性、完整性、准确性、及时性、合法性、易得性、易解性，还要注重公平性，不能只报喜不报忧。

因此，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定期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报告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情况，既有助于提升公众知情权，又利于彰显政府施政的透明度，也能给民营企业一个广阔的发展空间。

解决“检查扰企”，做到无事不扰

红星新闻：草案二审稿进一步突出法治保障作用，规定针对同一检查对象的多个检查事项，应当尽可能合并或纳入跨部门联合检查范围。在实际操作中，不同部门之间的协调配合可能会面临哪些挑战？如何通过制度设计去克服这些挑战，真正实现高效检查，减少对民营经济组织正常经营的干扰？

刘俊海：近年来，政府致力于取消和下放行政许可事项，但与行政审批权相关的部门依然较多。而且，目前仍然存在多头执法问题，有的企业一年会被不同部门多次检查。

草案二审稿中规定，针对同一检查对象的多个检查事项，应当尽可能合并或者纳入跨部门联合检查范围，就是为了提升检查效率，降低监督成本，做到无事不扰。

因此，需要完善体制机制，制定详细的跨部门联合检查职责清单，明确各部门在不同检查事项中的具体职责和任务，避免职责不清和推诿现象。要搭建统一的跨部门信息共享平台，制定信息共享的标准和规范，明确信息共享的范围、方式和频率，确保各部门能够及时获取和更新检查所需的信息。

当然，不是反对合理的监督检查，而是要避免过度检查，不能让检查成为企业的负担。

红星新闻：草案二审稿中增加了有关行业协会商会发挥协调和自律作用，及时反映行业诉求，为民营经济组织及其经营者提供信息咨询、权益保护、纠纷处理等方面的服务。怎样确保行业协会商会能切实履行好这些新职责？

刘俊海：行业协会商会在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服务、自我维权，包括开拓国际市场等方面大有可为，有助于解决法律规则落实不到位、行业治理规则缺失、产品服务标准过时等问题，还能清除行业潜规则，净化行业环境。

行业协会商会切实履行好这些新职责，需要从完善自身建设、强化外部监督、建立保障与激励机制等方面入手。比如，要打造民营企业友好型的专业服务队伍。同时，健全财务、信息公开等内部管理制度，规范透明运作，合理使用资金，接受会员监督。政府部门建立监管机制，依据明确指标考核协会商会，奖优罚劣。要发挥社会舆论监督作用，设立投诉渠道，及时处理投诉并公开结果。鼓励行业内协会商会相互监督，对违规者联合谴责，促进行业健康发展。设立奖项表彰优秀协会商会，宣传推广其成绩，将表现与政府合作挂钩，激发履职积极性。

民营经济促进法提出发挥行业协会商会的自律监管作用恰逢其时，给其带来了更明确的发展方向和责任。行业协会商会要切实履行职责，需加强自身建设，严格自律，服务企业。在抓紧出台民营经济促进法的同时，同步制定行业协会商会法也迫在眉睫。

打造民营经济友好型的法律规范体系

红星新闻：从法律实施的角度来看，民营经济促进法正式实施后，可能会在哪些方面对民营经济的发展产生最直接、最显著的推动作用？在实施初期，为保障法律顺利落地，还需要配套哪些具体措施或实施细则？

刘俊海：民营经济促进法应确立六项基本原则：地位平等、共同发展、公平竞争、互利合作、平等监管与平等保护。这些原则相辅相成，不可或缺，同频共振，共同构成民营经济促进法的四梁八柱。

地位平等包括民企与国企在经济地位（市场地位）、法律地位、政治地位与社会地位四个方面的平等。共同发展意味着，民营经济与公有制经济都享有平等的生存权发展权。公平竞争意味着，民营经济与公有制经济自由竞争、公平竞争。互利合作意味着，民营经济与公有制经济应当优势互补，共同孕育混合所有制经济。平等监管意味着，政府在“放管服”过程中平等对待各类经济形态。平等保护意味着，权利人在权益受侵时都能获得平等的有效救济。

未来，法律出台实施后，要围绕其基本原则，进行“立改废释纂”，即立一些新法，改一批旧法，废止一些法规，做好法律解释工作，并编纂以民营经济促进法为龙头的法律规范体系。

民营经济促进法正式实施后，最直接作用是维权，保护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合法权益，包括人身权和财产权。同时，这部法律还有确权、保障、服务、促进等广义作用。法治是民营经济和企业发展的长效定心丸和最好压舱石。

因此，当这部法律正式出台后，要做好法律的宣传工作，针对法律的实施情况开展执法检查，还要编纂体系化涉及民营企业的法律法规，打造民营经济友好型的法律规范体系、执法司法体系、企业治理体系、行业自律体系、协同共治体系和第三方独立评价体系。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 张炎良

编辑 张莉 责编 邓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