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小杨哥

张庆杨从网络上消失了。同时，越来越多人正在卷进三只羊的月饼风波。

9月25日，一则三只羊内部聊天记录在网络上流传，该通知要求三只羊内部员工下架所有与梨小娜相关的视频。

图｜来源于网络

梨小娜是一名大四在读学生，个人账号拥有15万粉丝，于2024年8月末与三只羊签约，9月初便开始在嘴哥的直播间工作。在卖月饼之前的直播中，她因外形漂亮，被公司要求扮演“漂亮的品牌方”，她曾在直播中说“大家都知道我们美诚月饼是香港的高端月饼，已经畅销了20年了”这样的宣传语。

2024年中秋前夕，三只羊直播间热推的香港大牌美诚月饼因酷似香港知名品牌美心月饼，涉虚假宣传而引发关注。“月饼事件”被立案调查后，合肥市监局打电话让梨小娜协助相关部门调查。

据梨小娜透露，在接受调查前一天晚上，三只羊的法务给她打电话，教唆她在官方调查月饼事件时，不要说自己是公司的女主播，要说自己是美诚月饼的品牌方，并且把夸大宣传的“畅销了20年”的说法，说成是自己无意说的、不小心说出嘴的。

梨小娜不愿意按照公司的要求去做，她认为公司是想让她背锅。

9月24日晚，她发布视频哭诉公司拒绝与其解约，并且让她一个刚入职一个月的新人承担所有责任。她表示自己每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们联络到了一位与梨小娜相识的人士，其称：“从昨晚就联系不上梨小娜了”，此外，他还称，“之前有三只羊合作的品牌方曾委托中介招模特来伪装成品牌的人”。

今年二季度，我们决定试图采访小杨哥，但那时想要找到小杨哥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直到辛巴引战、月饼事件之后，这个难度达到了峰值。

我们联系了三只羊团队的相关业务负责人，对方也屡次拒绝，最后一次联络时他对我说，“最近可能比较难哦，你也知道，风口浪尖上的”。

想要在物理位置上了解到小杨哥的去处其实不难，自2022年创办三只羊集团，并在合肥当地购置办公大楼后，他就几乎一直都在合肥当地。

不过小杨哥不是合肥人，而是安徽六安人。他的搭档卢文庆则是安徽安庆人，三只羊集团的现任CEO杜刚，是卢文庆的旧相识，也是安徽人，他在2021年加入。

在网络空间上，小杨哥又总是无处不在，他的抖音有1.2亿粉丝，在所有红人中能排进前十，他最仰赖的商业模式就是通过随处可见的短视频切片推高自己的热度，就像是一种分销，电商分销商品，小杨哥分销内容。

但小杨哥本人几乎从未真正在媒体的报道中现身过，截至目前，他只接受过一个网络大V的视频采访，在短短22分钟的视频里，他们讲到了几个核心数字：9000多人的剪辑团队、纳税2个亿、粉丝1个亿。这些话亦真亦假，比如讲到第一次赚100元时，小杨哥说自己只提55块钱，剩下45块钱留着缴税，观众们纷纷在弹幕里留言，“这里太假了”。

一家位于北京的杂志社记者曾经两次到合肥拜访三只羊集团，并几次追踪小杨哥，“小杨哥是不接受采访的”，这位记者后来只采访到了三只羊集团CEO杜刚，“小杨哥和杜刚私底下都比较谦和，我看到过小杨哥见到粉丝会鞠躬”。

在现实与虚拟的世界里，小杨哥既神秘又寻常。

一、1.2亿粉丝眼中的小杨哥

疯狂小杨哥，本名张庆杨。

他的成名作发布在2016年4月，一条用炮仗炸墨水的视频让他一举涨粉60万，他和他的哥哥张开杨，也是小杨哥早期多数视频的拍摄者，最终决定走搞笑、整蛊路线。

2017年，小杨哥的视频中又多了几个人物，大杨哥、小杨嫂以及大小杨的父母，主题开始围绕坑兄弟和秀恩爱展开，这是小杨哥好不容易找到的戏路，粉丝开始在这几年呈现稳步增长状态。

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2019年6月，他注册了六安市大小杨哥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已注销），视频的发布地从快手转战到了抖音，仿佛也打开了流量的密码，逐步走向带货红人的顶端。

到2022年3月，当多数人还沉浸在刘畊宏半个月涨粉3000万的成绩时，一些人突然发现，抖音第一网红已经易主——疯狂的小杨哥，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看上去是一个素人草根。但实际上，粉丝已经不感到陌生了。

那是一个特别典型的网瘾少年形象，很年轻不过才20岁出头，有一点“作死”，爱好整蛊。作为男生来说，头发留的有点长，好像随时可以烫烫发。整个人很瘦，眼睛小小的，鼻子很挺拔，皮肤有点黑。就像是每个人身边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他如果放在人群里，一定非常非常不起眼。

“小杨哥早期的视频真的很搞笑，能看出来是在用心做视频”，一个从2020年开始就关注小杨哥的网友称，他有很多经典作品比如“脚踩女朋友口红被追杀”、“网瘾少年被拉电闸”。这些视频里有很多经典符号，比如远远超出物品实际大小的整蛊道具，不断反转的剧情，被坑惨的小杨哥本人。

一位和三只羊管理层有过接触的人士称，“作品里的小杨哥和生活中挺一致的，天马行空，内心张扬，他其实受周星驰、周润发电影影响很大，很小镇青年，这不是一个贬义词”。

二、业内人士眼中的小杨哥

小杨哥刚刚开始冒出爆红苗头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找他。

这些人的目标也很明确，想和小杨哥签约，建立合作关系，一起赚钱，卢文庆在当时也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选择。

最终，小杨哥选择了80后卢文庆，“因为价值观很能聊到一起”，一位接近三只羊的人士告诉我。

但实际上从外貌上看，卢文庆和小杨哥一点也不像，看上去卢文庆是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带着略显斯文的眼镜，有点像程序员。他之前的创业经历就是搞电商，主营店铺托管、网站优化，但很快，这几个截然不同的人就打成了一片。

小杨哥的哥哥张开杨曾经说，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我们三兄弟。指张庆杨、张开杨、卢文庆三人。

就这样，三个结义的安徽人把总部扎在了合肥，2021年3月，合肥三只羊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在合肥高新区注册登记，三只羊集团变成了一张合肥名片。

2022年，三只羊在合肥高新区1.02亿买楼的消息轰动网络。但据《中国企业家》杂志报道，合肥对小杨哥的扶持不止如此，“合肥很多国有资本背景的公司都在扶持小杨哥做电商。”

不过随着三只羊公司规模的不断壮大，小杨哥的野心也已不仅限于合肥。

从2023年开始，三只羊将分公司开到了苏州、杭州、海口、北京、厦门、香港等地，还出海至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国家。业务范畴也开始从电商拓展至短剧、电音节。三只羊变大了，越来越多人开始寻求和三只羊的合作。

三、对手眼中的小杨哥

由于三只羊最核心的业务仍旧是直播带货，找小杨哥最多的人，还是那些想把货卖出去的人。

不过，找到他们的通常都是一些小品牌，“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苹果小米手机不会去找小杨哥这样的人带货”，职业打假人王海跟凤凰网科技说，“直播带货的逻辑是以量换价，通过数量换取优惠然后消费者雨露均沾，但大品牌有严格的价格体系要求，就像苹果绝不可能出现八折卖手机的情况”。

这是个非常朴素的道理，直播带货的走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便宜。但一款产品既要便宜，又要给主播分很大比例的佣金，这种产品往往只能退而求其次。“小杨哥只能卖美诚，不能卖美心，就是这个道理”。

王海是职业打假人，2020年他把打假的目标锁定在了直播带货行业，主要通过接消费者线索和向行业人士获取信息。2022年，他锁定了三只羊团队，在小杨哥登顶抖音第一红人之际，指出“小杨哥所带货的破壁机和绞肉机虚标功率”。三只羊官方未对此事出面回应，但在抖音疯狂小杨哥的喜欢列表里，他点赞了多条反对王海打假的视频。

双方的交手也不仅这一次，2024年9月，王海再度发文称，“疯狂小杨哥”在2024年初带货的一款售价为4斤89.9元的“原切牛肉卷”实际为拼接牛肉，2024年7月，该款牛肉的供货方“鲜多裕”关联公司湖北鲜多裕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已被武汉市青山区市场监管局罚款50万元。而三只羊方面未对此公开回应。

“直播带货确实有监管盲区，带发分离的模式，导致监管部门可能对于这些产品是在哪儿带货、在哪发货的都不知道，本身就需要跨地区协作”，王海称，“我们甚至接到过行业人士透露，说有些直播间是发AB货的，往大城市发真货，往小城市发假货”。

“所以这些产品方为什么非要去和直播带货合作呢？”对于我的疑问，王海用“饮鸩止渴”四个字来形容，“小厂子没有生存空间，就会走向造假和虚假宣传，但主播总该有甄别能力，他们赚着最多的钱，却承担着最小的风险”。

“这不就是骗子吗？”王海说。

王海说的有一定道理，大主播的时代正在过去，背后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直播间里的产品、服务和售后跟不上。

“质检质检你们没有，售后售后你们没有，赔偿态度赔偿态度没有，担责担责的态度你们没有，就剩炒作了。”就连辛巴也在直播间里喊话小杨哥。

四、寻找张庆杨

现在恐怕越来越多人在寻找小杨哥。

据不完全统计，自与辛巴爆发战争以来，与三只羊相关的微博热搜一共109个。一位同行朋友告诉我，媒体们都在找三只羊的公关团队，“有人说他们根本没有公关团队”，不过我们的确联系到了三只羊集团的公关负责人，只是对方反复推却，提及采访小杨哥，对方也表示“恐怕悬咯”。

在这次事件背后，小杨哥仍未在官方场合有过任何正式发声。现在，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位接近三只羊的人士称，在正式调查结果出来前，他们不会出来做任何发声。

就像此前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情形，9月18日，广州市花都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涉美诚月饼的情况通报，香港美诚食品集团在香港注册有“美诚”“香港美诚月饼”“MEISUN”等核准在月饼商品上的商标，其把商标授权给广州美诚食品公司使用。暂未发现“香港美诚月饼”生产方之一广州市美诚食品科技有限公司存在违法行为。

9月17日，合肥高新区市场监管局已经在“合肥高新发布”微信公众号发布情况通报，对三只羊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在直播中涉嫌误导消费者等行为立案调查。

图｜来源于网络

新抖统计的抖音掉粉达人榜月榜上，疯狂小杨哥排在了第一位，近30天掉粉354.89万。

很多人去合肥当地探访，发现三只羊集团总部“一切如常”，停车场里依旧停满车，仍有主播前去面试，办公楼里还满是员工忙碌的身影。

实际上，在这一次的舆论风波中，小杨哥也是躲闪在背后。在直播间里与辛巴起正面冲突的人是卢文庆，三只羊团队分工明确，大小杨哥负责内容，吸粉和卖货，卢文庆负责战略规划以及外部关系维护，杜刚负责公司日常运营和执行。

央广网在评论三只羊事件时表示，“产品质量暂无问题并不代表主播销售没有问题，更不意味着‘三只羊’可以无视消费者正当的退货要求，继续靠装聋作哑蒙混过关”。

9月25日晚，三只羊新签约主播梨小娜在直播中哭诉称，“不想替三只羊背锅”，据其在直播中表示，9月19日晚她接到市场监督电话，要求配合调查月饼事件，与此同时，三只羊方面要求她在配合调查时不要说自己是三只羊的主播，直播中途被突然掐断。

一位与梨小娜相识的人士对我们表示，目前已联系不上梨小娜。“之前一些品牌方会委托中介找网红、模特等进直播间客串品牌方的人”，前述人士表示。另梨小娜9月2日发布的视频显示，其曾与三只羊旗下主播嘴哥一起在中秋节卖月饼。

现在，曾经无处不见的小杨哥几乎从网络上消失了，三只羊旗下的头部主播几乎已全部停播，我们觉得有必要继续寻找小杨哥。在临近发稿时期，我们终于得到了最新消息，一位接近三只羊的人士对我们表示，“近期会有针对三只羊的调查结果出来，届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