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朱天：建议全民发放消费券，每人三千元

2024年已悄然走过，中国经济借政策之力稳健前行。迈入2025年，高层定调“稳中求进、以进促稳、先立后破”指引前路。

展望当下，提振信心、催生新质生产力，推动经济与产业升级迫在眉睫，延续向好态势、化解风险仍是政策关键。

在资本市场中，A股哪些板块蕴含着更为丰厚的投资机会？人工智能持续演进，究竟会给各行各业带来怎样深刻的变革与影响？开年之际，南都湾财社邀请多位智库专家，把脉宏观经济、预测2025的趋势与机遇。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朱天在接受南都·湾财社专访时表示，随着“特朗普2.0”的到来，中国出口或将受到较大影响，为实现经济增长目标，中国需在消费和投资领域加大力度。

朱天建议，在刺激消费上，向全民发放现金消费券，每人3000元；在投资方面，要稳定房地产投资，重点是确保在建项目顺利完工。

南都·湾财社：2024年中国经济在哪些方面有一些比较大的亮点？请和我们分享一下。

朱天：在探讨2024年中国经济表现时，出口无疑成为最大亮点。在消费、投资和出口这“三驾马车”中，出口增速最为显著。截至1-11月，出口增长率接近7%，且12月增速有望更快，预计全年出口按人民币计价增长可达7%。与之相比，投资和消费的增长率仅为3%左右。

此外，国内新兴产业发展态势良好。中国在新能源和汽车产业领域取得了长足进步，增长较为突出。同时，专精特新企业总体增长态势积极，展现出强大的发展活力。近年来，尽管经济整体增长有所放缓，但中国技术进步的速度并未受显著影响，依然保持在较高水平。

南都·湾财社：2025年，中国出口面临哪些挑战？该如何应对？

朱天：2025年，中国经济面临诸多压力与挑战，其中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和科技战走向备受关注。随着“特朗普2.0”的到来，若按其承诺增加中国商品关税，将会对中国出口产生重大影响。目前，关税增加幅度及是否针对所有商品加征关税仍存在不确定性。

假设平均关税迅速增长至60%，这将对中国经济产生显著影响。据估算，在这种较为严峻的情况下，中国GDP增速可能降低1-1.5个百分点，出口增速可能被拉低约5个百分点。例如， 2024年出口增长7%，特朗普关税可能使2025年出口增速减少至2%。

但实际情况或许不会如此糟糕。一方面，关税不一定会增长至60%；另一方面，即便关税提高，部分产品仍可能会获得豁免，如苹果手机、电脑等。若这些产品关税大幅提高，在美国市场的价格将过高，导致美国产品竞争力下降。因此，美国政府可能会对部分商品豁免关税，这将减轻对中国出口的冲击。

尽管如此，2025年中国出口增长仍面临较大压力。一方面，2024年出口基数较高；另一方面，中美贸易战的关税问题将持续影响出口。为实现经济增长目标，中国需在消费和投资领域加大力度。若要保持5%的经济增长，消费和投资增长率至少应超过5%，这意味着宏观政策需大力刺激国内消费和投资。

南都·湾财社：如何理解2025年的宏观经济政策总基调？在当前的宏观经济形势下，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应当如何协同发力来增强我们的这个政策效能？

朱天：2024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2025年将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并强调增强政策效能。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及之前的政治局会议对宏观政策的表述比以往更加积极，提出了“超常规逆周期调节”的概念。

“逆周期调节”指在经济下行时，通过更加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对冲经济下行压力。而“超常规”则意味着政策力度将超越以往常规做法。政策效能与政策力度密切相关，在资金投入相同的情况下，政策实施力度越大，对经济的影响越显著，对市场信心的提振作用也越强。

当然，政策效能的提升也可从提高资金使用效率的角度理解。在有限的财政资源下，如何将资金精准投入到最能刺激需求的领域至关重要。需求主要包括消费、投资和出口，其中出口在中国GDP中所占比例为20%，对美国出口占比不到3%。因此，相比中美贸易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国内消费和投资的下行对经济的冲击更为严重。

建议向全民发放消费券，每人3000元

在刺激国内需求方面，消费和投资都需要兼顾。对于消费，发放消费券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建议向全民发放现金消费券，每人3000元，这将相当于GDP的3%，约4.2万亿元。目前，部分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已实施一些消费补贴措施，但规模较小，难以产生显著效果。

根据香港中文大学宋铮教授团队的研究，2020年香港向每位成年居民发放5000港币消费券后，每发放100元消费券可带来额外80元的消费。按照这一比例估算，若发放占GDP比重达3%的消费券，可能带动GDP增长2.4个百分点。即便考虑到各种因素，平均消费倾向按50%计算，也能使GDP增长1.5个百分点，效果显著。

发放消费券的资金可通过发行特别国债筹集。政府向民众借款，将民众的储蓄转化为消费动力，从长期来看，这些债务将通过税收偿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至于消费券如何触达所需人群，事实上，全民发放相较于仅针对低收入人群发放具有明显优势。仅针对部分人群发放，可能会面临资格审批、标准制定等问题，容易滋生腐败和不公平现象。而全民发放可借助疫情期间的健康码系统，将消费券金额关联至个人健康码对应的银行账户。这样，消费者在购物时只需扫描健康码，即可使用消费券，操作简便易行。

稳定房地产投资，完成在建项目

在投资方面，主要包括基建投资、制造业投资、服务业投资和房地产投资。基建投资虽仍有一定空间，但受投资回报和问责制的限制，相关部门和人员的积极性可能受到影响，且审批手续繁琐，难以在短期内大规模刺激投资。制造业投资在2024年增长较快，约为9%，且部分行业存在产能过剩问题，无需过度刺激。服务业投资如教育、医疗等领域虽有投资机会，但总体规模较小，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有限。

稳定房地产投资对于经济增长至关重要。稳定房地产投资并非鼓励房价上涨，而是确保在建项目顺利完工，避免烂尾。目前，房地产商和地方政府可能缺乏足够资金完成所有项目，这需要中央政府出台相关政策支持，如实施白名单政策等。同时，中央政府可通过财政手段收购完工项目，用作经济适用房。只要房地产投资实现正增长，就能为中国经济提供有力支撑。

南都·湾财社：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到要适当提高财政赤字率，以支持经济增长。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提高赤字率到多少比较合适？

朱天：近年来，中国经济面临较大的下行压力，需求缺口明显。在此背景下，提高财政赤字率十分必要。过去几年，中国财政赤字率维持在3%左右，在经济正常时期，这一水平较为合适。但当前经济形势严峻，加上外部不确定性因素，如“特朗普2.0”可能带来的关税影响，若赤字率仅增加1-2个百分点，难以满足经济增长需求。

中国在讨论财政赤字时，通常指一般公共预算意义上的财政赤字，特别国债未被纳入其中。实际上，过去两年，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债务占GDP的比重平均约为七到八个百分点。2025年，在一般公共预算意义上，财政赤字率应比去年增加1-2个百分点，达到5%较为合理。

为实现5%甚至更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不仅要提高一般公共预算赤字率，还需增加特别国债和专项债的发行规模。我认为2025年广义赤字规模（正常财政赤字+特别国债+专项债）应达到15万亿元，占GDP的12%。这一规模虽看似较高，但与美国在疫情期间的赤字规模相比，仍处于合理范围。美国在2020年联邦政府赤字占GDP的比重高达20%，后续几年也维持在较高水平。

中国中央政府的负债能力较强，且拥有大量资产，资产负债率较低。因此，在经济下行压力较大的情况下，中央政府有足够的空间加杠杆，通过增加债务和货币供应来刺激经济增长，摆脱通缩困境。

南都·湾财社：新的一年，中国经济还面临哪些挑战与机遇？在经济放缓的背景下，如何有效缓解就业压力，保障民生福祉？

朱天：2025年，中国经济面临诸多挑战。地缘政治因素，尤其是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可能实施的关税政策，将对中国出口造成较大压力。同时，国内经济下行导致民众和企业信心不足，形成了负反馈循环。通缩现象持续时间越长，经济下行压力越大，市场信心也随之下降，进而进一步拖累经济增长。

然而，中国经济也蕴含着诸多机遇。中国生产能力强大，技术进步速度快，老百姓储蓄率高且工作积极性高。为应对挑战，抓住机遇，中国需采取一系列措施。

在宏观政策方面，应实施超常规逆周期调节政策。通过发放消费券刺激消费，扩大赤字规模以增加投资，尤其是稳定房地产投资。同时，要注重长期政策改革，调整中央与地方的财政关系，使其适应新时代经济发展需求。加大开放力度，不仅要继续推进单方面免签、开放和减税政策，还要进一步扩大开放程度，吸引更多外资。

此外，要优化民营企业发展环境。尽管中央政府明确鼓励民营企业发展，但在政策执行过程中，由于部分官员的激励机制问题，民营企业可能受到不公平对待。因此，需完善官员激励机制，减少不必要的限制和问责，建立更加科学合理的问责标准，激发官员推动民营企业发展的积极性。

总之，2025年中国经济虽面临挑战，但只要政策得当，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就能够实现经济的稳定增长，保障民生福祉，为未来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策划：王莹

统筹：李颖

执行统筹：邱墨山

编辑统筹：刘耀宁

采写：南都湾财社 记者 刘常源

出镜：刘常源

剪辑：叶浩程

设计：尹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