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创“韩国首次”的尹锡悦：戒严和弹劾风波后如何“保颜面”

2024年的最后一天，韩国法院以涉嫌内乱为由，对尹锡悦发布逮捕令。这是韩国宪政史上首次针对现任总统发布逮捕令。尹锡悦律师团队成员随后召开记者会，仍以“逮捕令非法”为由，声称计划向宪法法院申请权力纠纷裁决和暂缓逮捕令的临时禁令。

自12月3日晚韩国一夜传变，近一个月里，情势几度翻转。在逮捕令的压力侵压而来的当下，在即将到来的新年第三天，尹锡悦还将面临弹劾案预备庭第二次开庭。仅持续6小时的“戒严闹剧”后，韩国党派林立、党争严重的长期状况所带来的“清算文化”重现，“青瓦台魔咒”阴影再次笼罩政坛。

在韩国宪法法院对弹劾案作出正式裁决之前，未被免职的尹锡悦仍旧受到总统安全部门的保护。最终，尹锡悦会否在逮捕令的威压下妥协并自愿出庭，“保住已经跌入谷底的国家尊严和总统威信”？任期过半未久，他又在两年半的时间里创造了多少“首次”记录？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多位韩国问题研究专家，解读韩国新一轮的“党争漩涡”。

图为尹锡悦发表讲话。资料图

任上被发逮捕令

突如其来的“逮捕令”并非毫无由头。近日，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曾先后三次以涉嫌“内乱头目”和“滥用职权妨碍权利行使”为由向尹锡悦发出传唤调查要求书，但尹锡悦都未予以回应。根据韩国《刑事诉讼法》，如果嫌疑人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接受调查要求，或有可能不接受调查要求，调查机关可以向法院申请拘捕令，对相关人员展开强制调查。

当地时间12月30日，由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警方和国防部调查本部组成的“共同调查本部”向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提请拘留总统尹锡悦。第二天，逮捕令正式发布，这令尹锡悦成为韩国宪政史上首次被发逮捕令的现任总统。

然而，逮捕令是否能顺利实施？尹锡悦的即时回应给出了初步的答案。

31日下午，尹锡悦律师团队成员会见记者，依旧辩称“逮捕令是由未经授权的组织申请的，是非法、无效的”，并表示尹锡悦方面有权请求获知申请逮捕令的检察官的姓名。当被问及尹锡悦为何三次无视传唤调查时，律师表示，“当法律以正常的程序进行时，我们会自信地回应（传唤），总统有责任确保法律得到正确实施，现在正是一个纠正法治崩溃的过程”。

韩国国内专家也普遍认为，逮捕令顺利执行的可能性较小。即使受到宪法法院的弹劾案审理，目前尹锡悦仍未被免去总统职务。“担负保护总统职责的总统安全部门与调查人员之间必然发生冲突。总统安全部门阻止逮捕令执行的可能性很大。”

韩国宪法法院。

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向南都记者指出，相较此前的搜查令、扣押令，这一次的逮捕令，“‘名分’更足了，强制性更大了”。“总统安全部门确实可能作出阻挠，但相较来说，‘名分’不是那么充足。共同调查本部中的三方可能联合派人执行逮捕令，这和之前传唤时的情况也不同了。所以要看总统安全部门是否认可逮捕令。”

李家成表示，“如果双方能够妥协，尹锡悦能自愿出庭，肯定是最友好的选择。共同调查本部执行逮捕令，强行拘捕的话，肯定会有许多媒体跟随，对于尹锡悦来说完全是自损颜面的事情”。

韩国当地媒体也就此指出，尹锡悦如果能采取自愿出庭的形式，以消除不必要的冲突，“至少也能保住已经跌入谷底的国家尊严和总统威信”。

不过，如果尹锡悦被逮捕，案件将进入新的阶段。据公开资料显示，由于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无权起诉总统，案件必须移交检察机关。在起诉前，尹锡悦最长可能被拘留20天。

“戒严闹剧”持续

回溯近一月的韩国“政坛大戏”，自当地时间12月3日深夜尹锡悦突然宣布实施“紧急戒严”以来，戏剧性的反转甚至成为常态。

前国防部长官企图在狱中自杀、警方对总统府展开扣押搜查、国会议长宣布启动戒严风波国政调查、韩国警察厅厅长和首尔警察厅厅长被逮捕、国会通过尹锡悦弹劾案以及要求迅速逮捕尹锡悦的决议案、代理总统韩德洙又遭弹劾停职、济州航空空难引发全民动荡……

12月4日，韩国首尔，当地民众手持“尹锡悦下台”的标语牌参加抗议活动。新华社发

作为45年来首位宣布国家实行戒严的韩国总统，尹锡悦正在权力漩涡的正中心愈卷愈深，“青瓦台魔咒”似乎正在他身上一步步再度应验。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向南都记者解释道，党派林立、党争严重是造成韩国政坛混乱局面的原因之一。

“就整个朝鲜半岛局势而言，韩国政坛在冷战结束实现民主化后，呈现出‘进步派’与‘保守派’两大势力相互对峙的格局，且这一分野在过去几十年间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日益加深。两大派系及其各自的拥趸之间形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导致社会分裂与政治极化现象愈演愈烈。”詹德斌说。

“戒严闹剧”发展至今，尹锡悦的弹劾案接力成为“政治极化”现象的显性表现。明年（2025年）1月3日，尹锡悦弹劾案第二次预备庭即将举行。按此前经验来看，尹锡悦可能还将继续“拖延战术”。

首次预备庭上，尹锡悦方面对宪法法院有关弹劾审判文件交付的程序提出质疑，认为目前情况是不合法的，并表示“我们处于无法充分应诉的情况”。

李家成告诉南都记者，在他看来，尹锡悦律师团所提出的这些质疑，实际上都是“狡辩”，是尹锡悦方面在故意拖延宪法法院的审理进程。

“目前有一种看法是，尹锡悦可能是想跟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同归于尽’，‘如果我被弹劾下台，你李在明也别想上去’。今年11月25日，李在明‘教唆伪证’案在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一审宣判，当时他被判处无罪，但预计韩国检方会继续上诉。尹锡悦拖延的其中一个目的，可能也是想等该案二审判决。”李家成说。

据公开报道，根据韩国相关法律，如李在明在此案的终审裁决中被裁定有罪，被判处刑期，他将被剥夺国会议员的职位，在服刑期满后的五年内，也都不得竞选任何公职。这将影响李在明参加可能举行的2025年大选。

与审理案息息相关的，还有刚刚被弹劾停职的国务总理韩德洙，以及顺承代理总统职位的财长兼副总理崔相穆。因韩国宪法法院法官任命一事，不肯向在野党妥协的韩德洙在代理总统职权十余天后又被斩落下马。崔相穆虽随后公开表态称“深感责任重大”，但在多位专家看来，以他的政治影响力难以迅速平稳政局。

图为崔相穆参加会议。

李家成就此向南都记者分析道，“崔相穆目前的态度是不想被推到台前的，因为同意任命与否是进退两难，他也不想承担这么大的政治责任。所以接下来，执政党和最大在野党就是在拖延和反拖延的过程中进行博弈，这将导致未来的审理程序演变为另一场党争。”

岳母当庭被逮捕

据韩国12月30日发布最新民调显示，超过69%的受访者赞成宪法法院对尹锡悦进行弹劾，66%的受访者认为逮捕尹锡悦并展开调查是必要的。自本月以来，这位任期过半未久的总统的支持率屡创新低，民众在民调中明确表达出对其妻子、岳母的不满。

“姻亲门”事件背后，尹锡悦成为韩国宪政史上“现任总统岳母当庭被逮捕”第一人。

南都此前报道，2023年7月21日，韩国第一夫人金建希的母亲崔恩顺涉嫌伪造银行存款余额证明书案二审宣判，法庭驳回被告人方面提出的上诉，维持一审判决，判处崔恩顺一年有期徒刑，并将其当庭逮捕。

崔恩顺（左二）。

据悉，崔恩顺被控于2013年4月1日至10月11日期间，在京畿道城南市岛村洞购买土地的过程中，伪造余额证明，谎称分次存入总计349亿韩元（约合1.95亿元人民币）。同年8月7日，她还涉嫌与他人合谋，就这块地皮提起诉讼，要求退回首付款，并向法院提交了约100亿韩元（约合5600万元人民币）的伪造存款余额证明。

崔恩顺因此入狱近一年，于今年5月14日提前两个月出狱。据公开最新消息，11月18日，崔恩顺在针对京畿道城南市中院区区长提起的撤销罚款诉讼中终审败诉。由此，她最终须为上述案件缴纳约27.3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406万元）罚款。

此次“戒严闹剧”，与第一夫人金建希也难脱干系。韩国国内舆论普遍认为，“金建希特检法”通过与否的问题，一直是尹锡悦与在野党博弈的关键，迄今已持续近一年，这可能是“戒严闹剧”爆发的导火索之一。

尹锡悦与妻子金建希。

事实上，尹锡悦的政治生涯与妻子金建希一直紧密相连。自2012年与金建希结婚后，尹锡悦的职业生涯迎来了显著的飞跃。作为商人的金建希，以其卓越的交际手腕周旋于各界。韩国各界普遍认为，尹锡悦能够成功当选总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金建希的精心策划与幕后推动。

在尹锡悦担任韩国总统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其妻子金建希的曝光度甚至超越了尹锡悦本人。频繁的海外访问、公开的社交活动，以及接连不断的争议事件，使她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国务总理韩德洙遭弹劾一事背后，也抹不去金建希带来的影响。为推动韩德洙签署通过国会提交的调查尹锡悦等人内乱罪嫌疑的“内乱特检法”和调查总统夫人金建希的“金建希特检法”，在野党不遗余力。

对此，詹德斌也向南都记者指出，对于韩国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来说，为争取在明年很有可能进行的总统大选中获胜，“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了”。

政局瞬时数变，转眼新年，近日发生的济州航空空难为原本欢庆的氛围蒙上新的阴影。民生灾难当前，韩国政坛是否稍作消停，还是继续乘势对崔相穆进行“追击”？屡创“首次”的尹锡悦又该何去何从？仍待来年继续作解。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张倩寒

采写：南都记者 肖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