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特稿丨杨妞花：那些寻亲家长的“女儿”……

走进法院的时候，杨妞花被一群寻亲家长簇拥着。“妞妞，加油！”大家齐声喊，有人哭了出来。

12月19日上午，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州高院重审二审开庭。杨妞花和姐姐一起走进法庭，快速地迈上台阶。法庭外，数十名寻亲家长看着他们，站在寒冷的街边等待着。

杨妞花是被余华英拐卖的孩子之一。1995年，5岁的杨妞花被余华英从贵阳拐卖至河北邯郸。直到2021年，她才找到了贵州省织金县官寨乡小妥倮村的家。2022年6月，杨妞花来到贵阳市公安局南明分局报案。根据她提供的线索，警方很快锁定嫌疑人余华英。2022年6月30日，余华英在重庆市大足区被当地警方抓获。

案子在中午时便审理完结。贵州高院当庭作出裁定，驳回余华英上诉，维持一审死刑判决。这是最终判决，从2023年7月至今，这场已经多次开庭的审判终于画上句号。

听到宣判结果时，杨妞花一直哭，眼泪止不住。走出法庭，她才克服自己的情绪，然后用最大的声音告诉寻亲家长们宣判结果。她想努力描述余华英在宣判时表现出的恐惧，她想把这场胜利完整地分享给大家。

这一刻，喜悦、激动、情绪的释放交织在一起。

“妞妞是我们的女儿，跟亲生女儿一样，我们为她骄傲。”寻亲家长张龙菊声音哽咽，眼泪长流。

▲杨妞花（资料图）

欢迎贵州女儿回家

“我们的孩子没有找回来，妞妞给了我们情感上的寄托和支撑。”

张龙菊最早是在网上看到杨妞花的，那时候杨妞花刚找到贵州的家。张龙菊喜欢这个女孩，亲切，聪明，笑起来好看。

张龙菊的儿子徐海龙1989年失踪，35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儿子。

▲张龙菊

2023年7月14日，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了余华英涉嫌拐卖儿童案。在此之前，杨妞花联系了张龙菊。张龙菊是贵阳寻亲家长群最早的群主，她很快召集了一群寻亲家长欢迎“贵州女儿”回家。

傅冬燕后来经常去刷杨妞花的视频，或者守着看她的直播。看着看着就哭起来，杨妞花讲述自己的遭遇时，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马骏钰。

马骏钰26年前失踪，时年3岁。那天傅冬燕在市场上买东西，丈夫看着儿子，中途丈夫来找她，几分钟后返回儿子就不见了。她担心儿子会不会也像杨妞花小时候那样遭受打骂，早早辍学，站在黑暗的角落里……

“没有人不喜欢妞妞，她那么优秀。”傅冬燕对杨妞花赞不绝口，认为其说话逻辑清晰，表达准确，反应敏捷，而且记忆力超好。

更加让寻亲家长感动的是，杨妞花坚定地寻找亲人，并执着地把人贩子送上法庭。

第一次开庭，张龙菊和其他几名寻亲妈妈进了法庭旁听。他们坐在后排，直到庭审结束，才看到余华英的脸。张龙菊心里堵得慌，30多年来的寻子之痛和对人贩子的恨一下子涌上来。

此后几次庭审，杨妞花回到贵州都会与张龙菊等寻亲家长见面。杨妞花叫他们“贵州父母”，他们也把杨妞花叫作“贵州女儿”。

▲余华英受审资料图片 图据央视新闻

10月25日，余华英涉嫌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宣判。寻亲家长们以为将就此完结，以后再见杨妞花的机会不多了。作为“贵州父母”，他们决定在开庭前一天给女儿妞妞过一个生日。

他们害怕杨妞花拒绝，没有提前告诉她。张龙菊、傅冬燕、姚友珍等几个群里的骨干商量后，提前安排了酒店，订了晚宴，布置了气球，还买了一个大蛋糕。一切安排妥当，当晚才把杨妞花接过来。那天晚上，杨妞花切完蛋糕后，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的孩子没有找回来，妞妞给了我们情感上的寄托和支撑。”张龙菊说，很多家长和她一样，看到杨妞花，就像看到自己丢失的孩子。他们带着愧疚，无处表达的爱，都投射到了杨妞花身上。

后援团，都有一个痛不欲生的故事

杨妞花曾说，把余华英送上法庭并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背后众多寻亲家长的默默支持

第一次庭审后，因为受害人增加，非受害人家属均未能入场。张龙菊等寻亲家长只能站在法院外给杨妞花“助力”，扩散寻亲信息，翘首等待结果。

12月19日的重审二审，上午9点30分开庭。姚友珍、张龙菊等数十名寻亲家长7点多就到了贵州高院外。杨妞花来到法庭外时，所有人都簇拥了上去，他们高喊“妞妞加油！”声音整齐，又有人哭了出来。

▲法院外的寻子妈妈

庭审过程中，所有人都等着没有离开。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在这个热点事件下扩散寻子信息。他们在法院外的行道树上拉着失踪孩子的横幅，把寻子启事摆在路边，把寻子T恤穿在外面，胸前再挂一个牌子……

现场媒体众多，家长们不断讲述着孩子的丢失过程，讲起孩子的相貌特点，讲起这些年寻找孩子的艰辛。很多家长再一次情绪失控，阴郁寒冷的天气里，他们深陷于命运的悲苦中。

▲寻子家长们在媒体前高举寻人启事

张龙菊已从警方得知了儿子的消息，人脸识别高度疑似，目前在等待采血做DNA比对。她苦苦等待了35年，如今心里更加急切。

姚友珍的儿子朱伟1989年生，1993年2月在贵阳市三桥改茶路屠宰场被出租车带走。作为贵阳寻亲家长群现在的群主，姚友珍要维持现场秩序。她穿着寻子体恤，满脸疲惫，却比其他家长显得平静。

王道琴的儿子杜洋洋1993年10月出生，1998年9月13日上午，她带着孩子在街上卖菜时孩子丢失。孩子父亲老家是四川南充人，杜洋洋刚跟父亲回了一趟南充，回来后头上长疮还包着纱布。王道琴说，儿子失踪后，丈夫“整个人就垮了”，一年后便遭遇意外去世……

▲杜洋洋寻人启事

在审判余华英的时候，法院外的寻子家长都有一个痛不欲生的故事。

张龙菊说，杨妞花把人贩子送上了法庭，让其得到法律严惩，是为大家“报仇”。与此同时，杨妞花的复仇成为社会热点，让更多人关注到了寻亲家庭，也给寻亲家长们带来了更多关注。

杨妞花曾说，把余华英送上法庭并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背后众多寻亲家长的默默支持。但张龙菊表示，家长们只能在情感上支持，帮助有限，“反过来是她给予了我们特别大的帮助”。

张龙菊说，平时寻亲家长在网上发帖，开直播，流量很少，“就如同大海里丢一块石头”。

事实上，寻子几十年的家长们知道，仅靠流量寻找孩子的效果非常有限。最近两年，寻子成功的案例陡增，是国家的重视和警方的努力。但不管在什么时候，他们都不会放过一丁点儿机会。

那个给出了最好答案的孩子

她把养家和亲生家庭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后，她依然坚强而贴心地回来了

今年5月，张龙菊、陈生梨一行去往山东寻亲返回时，路过了河北邯郸。杨妞花热情款待了“贵州父母”，给他们订了酒店，带着丈夫和孩子请他们吃饭。

今年春节，得知张龙菊的二儿子重病住院，杨妞花给张龙菊转了3000元。张龙菊没有收，她说自己还“撑得住”。过去两年，杨妞花帮助了很多家庭困难的寻子家长。

余华英拐卖儿童案第一次开庭时，陈生梨从毕节纳雍开车赶到贵阳。为了节省，陈生梨计划晚上睡在车上。女儿陈杨梅失踪18年，陈生梨靠卖棉花糖在全国各地寻女十几年，路上吃住都在自己的面包车里。杨妞花在贵阳第一次见到陈生梨后，便给他在酒店开了一个房间，不让他睡在车上。过去几次庭审，杨妞花都会提前给陈生梨开一间酒店的房间。

陈生梨说，杨妞花12月初给贵州的寻子家长捐了5万元，这些钱将用于寻亲家长的聚会，开展寻亲活动等。过去他们每次参加活动的开销，都是由寻亲家长分摊，经济宽裕的多出点，家庭困难的少出点。

在直播时，杨妞花也曾表示，收礼物压力很大，她会把这些收益全部捐给寻亲平台……

讲起杨妞花给大家的帮助，张龙菊会感动得流泪。

▲杨妞花和姐姐在一起据新华社

12月初，杨妞花回到贵州老家给外婆过生日，贵州70个寻子家长赶去给老人祝寿。张龙菊说，杨妞花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就是老人的儿女，“妞妞爸爸妈妈去世了，现在我们都是她的爸爸妈妈。”

寿宴上，杨妞花外婆担心杨妞花每次开庭奔波受累受饿，张龙菊拉着老人的手宽慰，“我们这么多长辈在，不会让女儿吃不好睡不好。”

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二审的前一天晚上，在媒体的直播面前，杨妞花把现场每一个寻子家长都拉到自己身边，挨着介绍他们丢失的孩子。杨妞花说每次回贵州参加庭审都很累，但她希望帮助到每一个寻子家长。

▲杨妞花（左）把直播家长拉到直播镜头前

直播间里，她重复地讲，不是家长当年把孩子卖掉的，是人贩子让这么多人骨肉分离。她知道很多寻子家长面临一个问题，那些被拐的孩子，可能会被养家灌输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思想，就像自己小时候听到的那些一样。

张龙菊觉得，杨妞花了解寻子家长的心事，给他们带来温暖与慰藉。

很多寻子成功的案例里，因为孩子在养家的生活和遭遇，与亲生父母团聚后依然面临情感的疏离，甚至因为“被抛弃”的误解不愿认亲。这些案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给寻亲家长和孩子都带来情感上的负担。

而杨妞花是那个给出了最好答案的孩子，让更多寻亲家庭得到鼓舞。张龙菊说，她把养家和亲生家庭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她在被拐20多年后，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后，依然坚强而贴心地回来了。

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摄影报道

编辑郭宇 责编 邓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