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远征:可用政策激励购买商业保险,建立养老金融第三支柱
12月7日,在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主办的广州论坛2024年年会暨2025年国内外政经形势预测会上,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前副会长、中国银行原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接受南都·湾财社“湾区金融一线·大咖谈”栏目专访。
他表示,今年中国经济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名义GDP增长低于实际增长。在这种情况下,需要通过逆周期财政政策来稳杠杆,目前来看,政策已初见成效。同时,要推动中国经济上轨道,应使实际增长与潜在增长相符。此外,还要深化改革,使经济实现可持续增长。
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前副会长、中国银行原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
三步应对中国经济新变化: 稳杠杆、上轨道、可持续
南都:今年以来,财政部实施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加大了逆周期的调节力度,您怎么看这些措施?面对中国经济新变化,应该如何着手应对?
曹远征:今年中国的宏观经济比较特殊。从周期来看,中国经济下行是一个总量的下行,就是GDP增长逐季下降。而这是结构调整的必然结果。中国经济下行最主要是房地产下行,而房地产下行不是波动性的,而是转折性的,这是一个结构变化,与中国经济进入新阶段高度相关。中国经济进入新阶段,要实现可持续就必须深化改革,而深化改革就不仅仅是调整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也要保持一致性,更重要的是,社会政策也要保持一致性。
面对中国经济的新变化,未来可从三个方面着手应对:稳杠杆、上轨道、可持续。
南都:如何理解这三点?
曹远征:首先来看稳杠杆。今年中国经济有一个重要特征:名义GDP增长低于实际增长。实际增长速度在5%左右,但名义增长只有4%多一点。这就意味着价格走低,企业在出现经营困难的同时,也会出现营业收入下降,进而出现现金流短缺的问题。同样,财政收入因具有从价性,价格下跌也会使地方财政收入下降。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名义GDP增长低于实际增长的情况一共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第二次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现在是第三次。前两次是在外部冲击下产生的,而这次外部冲击虽没有前两次那么大,但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这意味着,中国经济本身正在发生深刻变化。
当名义GDP增长低于实际增长时,应该如何应对?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时,我们发行了8000亿国债,开始修高速公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我们推出4万亿经济刺激计划,开始修高铁。从逻辑上来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一定需要财政的支持,只有大规模财政刺激才能把经济推出这种低迷状态。在这个意义上,上月初,全国人大批准的一揽子财政扩张安排是必然的选择。正是因为推出这样的财政政策,9月份以后,中国经济在趋稳。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广州、深圳房价开始趋稳,二手房开始有交易,这说明杠杆开始稳住了。另一个表现就是,中国的股市也稳到3000点以上。逆周期调节已经初见成效。
第二,上轨道。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必须扭转短期经济表现偏离长期发展轨道的态势,使实际增长与潜在增长相符。房地产行业对GDP贡献率在15%左右,但是,它牵扯到上下游很多行业。中国房地产已经下行39个月了,新开工面积累计下跌近60%,销售面积累计下降近40%。特别是今年1至8月份新开工面积下行了20%,钢铁、水泥等产业遭遇严重挑战。如果新的一年将杠杆稳住,恢复企业的信心,改善企业经营状况,以此构成上轨道的基础,则明年经济增长有望保持在5%左右。
第三,可持续。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目前,中国城市化率只有66%,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仅有48%。换言之,中国还有一半人口是农民。从各国经济发展的经验上看,在城市化率达到75%-80%以前,经济仍有较高增长的可能性,因为非农产业收入较高,农民增加收入,就得进城务工,进而城市化带动增长。反观中国,在城市化进程尚未完成时,经济增速却出现了下跌,农民工的市民化成为症结所在。
中国虽然有2.8亿农民工在城里务工,但他们在城里基本上不消费。为什么?担心他的未来。所以,农民工市民化不是一个户籍问题,而是整个公共服务均等化问题。农民工最担心三件事:孩子能不能到城里读书,城里有没有房子住,以及宅基地上的物业能否有收入。
如何解决农民工的担忧?我们有一些建议。比如,发放教育券,农民工子女通过教育券在务工城市公立学校上学,然后学校拿着教育券向财政“报销”。在住房问题上,政府可出钱把烂尾楼买下来,改造成廉租房、保障房,给农民工提供一个安居的场所。当农民工全家在城里安居乐业,消费就会增长,经济也会因此获得增长。最后,如果宅基地上的房子可以出售、经营,则农民工就有了财产性收入,有了未来的保障。
如果在未来5年间有4亿农民工市民化,就意味着中国的中等收入阶层将在现有基础上再增加4亿。8亿人口的中等收入阶层不仅是世界最大的,而且为2035年中国整体基本实现现代化铺平了道路。因此,只有深化改革,加快农民工市民化的进程,才可以继续释放经济增长的潜力,使经济增长可持续。
发展个人商业保险 构建养老金融体系
南都:中国正在迎来老龄化的加速阶段,您觉得中国养老金融体系面临哪些挑战?应该如何构建养老金融体系?
曹远征:养老金融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社会保障的钱从哪来。中国在二三十年前就提出预筹积累制度,即个人为个人负责,职工自己交一部分,单位交一部分,然后大部分进入个人账户,小部分进入公积账户。退休后先用个人账户的钱,个人账户的钱用完了,再用公积账户的钱,公积账户的钱用完了,再由财政来兜底。这是我们目前的养老制度。
但随着人口老龄化,以及其他种种原因,养老金面临巨大的缺口。因此,养老金融改革最迫切的是,厘清养老是谁的事。养老其实是自己的事,自己要对自己负责,所以要建立第三支柱。第一支柱是国家主导的基本养老保障,但只能保证最低水平;第二支柱是用人单位主导的企业年金;第三支柱是个人购买的商业保险。国外普遍的做法是,对购买商业保险实行退税政策,即用税金来抵扣购买商业保险的费用,用政策来激励购买商业保险。中国也正在努力建立这样的养老金融体系。
顺便指出,在这一养老金融体系中,住房可以发挥特别的作用,即“以房养老”的“倒按揭”。个人将房子抵押给金融机构,每月从金融机构获取一笔钱用于养老,待过世后,房子所有权就归金融机构,这也是一种金融创新。
特朗普上台将引发 美国金融市场动荡
南都:全球经济复杂多变,特朗普上台后,会给全球金融市场带来哪些不确定性和风险?中国应该如何应对?
曹远征:特朗普上台后政策怎么落地,全球都在猜测。总的来说,美国金融市场会有动荡。
首先,如果特朗普加税,则这个成本会落到老百姓头上,那么美国的通胀会上升,目前普遍预测会上升到3.6%左右。在这种情况下,减息措施就不能再用了,不仅可能不减息,甚至还可能加息。那就意味着美元指数还会上升,可能引起资金流向的频繁变动,并带来汇率市场的动荡。
第二,强势美元跟上述情况又是矛盾的。美国现在国债的利息开支占财政收入的23%左右。在这种情况下,降低利息既有利于减轻财政还本付息压力,还有利于减少财政进一步发债的成本。但与此同时,降低利息又会促使物价进一步上涨。这个矛盾怎样解决,成为国际固定收益市场的重要变数。
第三,美国的资本市场尽管很火爆,但也有令人深思的问题。目前美国资本市场的突出特征是“AI 7子”,包括英伟达、微软等与AI相关的七家公司,不仅市值较高,而且在市场中比重较大,并且股价还在持续攀升,引发外界高度关注。这种状况虽然可以认为是股市预示了AI代表着未来经济的方向。但是毕竟大模型至今营业收入尚小,没有利润,仍靠烧钱维持。这就带来一个困惑,资本市场可以卖故事,但你不可能永远卖下去。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大模型泡沫破灭,会不会再出现全球金融动荡?
由上,我们更担心的是,特朗普政策如果过于激烈,会使得金融市场的脆弱性加快暴露,从而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动荡风险。与此同时,我们认为,特朗普的政策虽然会对中国经济形成冲击,但对中国金融系统的影响不大,风险是可控的,因为中国的资本项目没有开放,顶多会影响人民币汇率,不会导致资金大进大出。但是风险可控也只是可控,要抵御风险,最终一定是靠经济增长,所以,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就像刚刚说的,稳杠杆、上轨道、可持续。
统筹:任先博
执行统筹:刘兰兰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刘兰兰 彭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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