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科专家首部半自传小说:打开“白色城堡”,探求生命意义
“如果医学是一顶王冠,心外科和脑外科就是王冠上的两颗最璀璨耀眼的明珠。心脏还能开刀,怎么开刀?老百姓觉得非常神秘。这部小说从老百姓的视角做一个由浅入深的描述,打开神秘的‘白色城堡’,看一看里面玄奥的风景。”麾下微笑道。
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男士,实际上是国内心外科顶尖专家,北京三甲医院的⼼⾎管外科主任医师、教授、博⼠研究⽣导师。他学医、⾏医四⼗三年,曾作为⾼级访问学者派赴宾州⼤学医学中⼼、克⾥夫兰⼼脏中⼼研修;擅⻓⼼⾎管和肺⾎管疾病的外科治疗,曾创造肺动脉⾁瘤术后世界最⻓存活记录。
两卷本70万字的《补心》是麾下的首部半自传体长篇小说。小说主人公甘隆出生寒微,靠苦读找到一条出路。他考取黄冈中学,继而升入医学院校,终于成为一名心脏外科专家。当与少时好友乔婕再重逢时,他庆幸自己多年的砥砺奋进而亟有所应——乔婕罹患罕见恶性肿瘤,甘隆竭尽毕生所学,全力救治,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医学奇迹。
所谓“专业人说专业事”,主人公如何攻克罕见恶疾肺动脉肉瘤,是《补心》一书的一大亮点。麾下告诉南都记者,原本自己的专长领域是在肺动脉栓塞手术,这个手术“全世界能做的大夫合起来可能就二十来个,国内当时我是最先开始,也做得最好。”结果肺动脉栓塞病人全都来找他看病,其中混杂着一种特殊的病人,患的是肺动脉肉瘤,几乎全都被误诊为肺动脉栓塞。麾下说:“我一个人前前后后共诊治了肺动脉肉瘤50多例,而这个病自从首次被发现到目前为止的一百多年间,全世界文献也只有200来例。”
《补心》一书中的乔婕的现实生活原型,正是麾下接诊的一位患者。肺动脉肉瘤患者生存期原本仅半年左右,因麾下果断地主刀进行了肺动脉内膜剥脱术,既将肉瘤剥除干净,又最大限度保存了身体正常组织,为病人又争取到整整七年的生命。该患者术后在美国斯隆肿瘤医院和安德逊肿瘤中心化疗成功,震惊医学界,两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也由此名声大噪。在美东肿瘤年会上,麻省总医院的医生甚至惊呼:“这个案例是我见过的第一例活着的(肺动脉肉瘤)病例!”
由于小说中的大部分情节来自麾下的真实生活经历,读起来曲折动人、跌宕精彩。在书中,既有一位小镇做题家“逆风翻盘”的开挂人生,也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心外科医生争分夺秒、赴汤蹈火的日日夜夜,更有患者面对病痛折磨时不屈的求生意志。生命的脆弱和顽强都得以纤毫毕现地展现,启发读者对人生的意义进行更冷峻严肃的拷问。
著名作家张平说,“看了《补心》,觉得作者有可能是作家中最好的医生之一,也有可能是医生中最好的作家之一。”“大爱在人间,正如本书的书名所展示的那样,‘补心’,既是爱心的审美圭臬,也是情感的行为准则,同时也是医学工作者对人生的体验总结。”
南都专访《补心》作者麾下
从古典文学汲取养分
南都:《补心》里的主人公甘隆很小就开始写诗,动不动就即兴抒怀。您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文学?
麾下:您的提问十分敏锐,说明您的眼光十分犀利,也让我自己发现我尚不自知的写作当中的一个很大特点,那就是我笔下的很多人物都爱写诗。
关于诗歌,有些网红讲师是能讲不能写,而我是能写却不太会像网红讲师那样渲染,但其实我平时已经积累写了四千六百多首古体诗和现代诗,虽然这些诗歌都没有发表,但它对我来说己经成为一个敝帚自珍的宝藏,因为其中很多诗被我不知不觉而陆陆续续地用进了小说创作当中,因而就形成《补心》主人公甘隆爱写诗抒怀的特点,我的其他作品当中的主人公也有这个特点,甚至在我的另一部未出版的关于五代十国的著作中,契丹王耶律阿保机和国师韩知古也都爱写诗。而且,我写的这些诗还常常被用于小说情节构成的发生、发展或转折当中。
我学知识讲究学以致用,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对古典文言文很感兴趣,所以我的小说语言就有点带文言意味在里面,虽然小说的叙述也是大白话,却使得我的写作带一点文言用词,从而显得比较有书卷气,我回读自已的文字时,感觉有点像啜饮醇厚浓香、带有太阳味道的红茶一般。
现在再说到我对于文学的喜爱。受兄长的影响,我小时候就爱读小说。我记得小的时候到新华书店去,一分钱一天租小说看。我父亲带着夸耀的神情指着我对他的同事和朋友说,你们看,我儿子这么小就这么爱看书。其实到了高中的时候,文理科我都不错,但是那个时候考虑到将来搞写作可能没有搞理科那么顺畅,也就是就业不会太顺利,所以我还是选择读理科,因为那个时候我是以数学、物理和总分三个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黄冈中学的。
心外科顶尖专家、《补心》作者麾下。
南都:您平时喜欢看哪些类型的书籍?
麾下:说实话,我阅读的主要是医学书籍,文学书籍也读了不少,但是古典的读得比较多一些。现代小说像马尔克斯的小说我也读过,卡夫卡也读过,中国当代小说包括《白鹿原》《平凡的世界》等也都读过。但我觉得我从其中汲取养分并没有太多,相反从古典文学《西游记》《三国演义》吸收养分更多。我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读过很多关于意识流的小说,对我产生了影响。我没有专门写过意识流的小说,但是我使用了意识流的手法,比如说有大段的思考情节。
南都:小说里重点写了主人公在黄冈中学的求学经历,这也是您自身经历的一部分,现在回想起来,您在黄冈中学有没有学到终生受益的学习方法?
麾下:有的,黄冈中学的经历让我学到了我现在最为提倡两个学习方法,一个叫研究性学习,第二个叫批判性学习。
什么叫研究性学习?我写小说,甚至我在找资料时都是像查古文献一样。包括我在写一部有关于楚国的小说时,把很多历史学家关于楚国的专业文献下载来研究,从而搞清楚楚国郢都有哪几座,它是如何变迁的,它的布局是什么样的?而为了搞清楚国的箭簇特点,我专门研读了楚国史和陈国史的书籍。有一次因为找不到《陈国史》,我还专门向我的好友、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历史研究所所长卜宪群教授求助,他及时地给我寄来了这部专著。我将从这种方法得到的知识和启发,都用于小说写作的情节设计之中。这就是我所说的研究性学习。
而批判性学习,就是你说一个方案我会听着,但我不一定完全接纳;她说一个方案我也听着。我要听很多人的想法,不管谁说什么话我都要反复研究,将每个人的意见中的合理部分予以接受,而将不合理部分予以剔除,这叫批判性学习。比如说,有一次在我的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离世时,有人在微信群中说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中国人目前比较通行的一种表述,我觉得这种表述既不合理,也不准确,说这种话的人对自已的生身父祖总有一些不尊不孝之嫌,我思考后将这种表述改为一日为师,终身为尊。
温情叙事化解医患坚冰
南都:把这些医学的情节转换成大众能看懂的文学性比较强的文字,转换过程难吗?
麾下:我觉得对我来说应该不算太难。我们这个职业因为经常要跟病人做科普,需要用一些比较形象的语言来解释疾病和治疗方案,每做一个手术都要跟病人谈话。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实际上还是有一定的门槛,我有意识地避开太过艰深的表述,使读者只要不那么心浮气躁就能读懂小说的内容,它毕竟也是一本医疗小说,而不是专业性医学论文。
南都:《补心》这部小说的整个创作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和挑战?
麾下:困难和挑战是肯定有的,因为毕竟我是心外科大夫出身,而不是专业作家。我经常遇到一个困难,就是将两个情节怎么衔接,怎么把它表述得更好,或者怎么让它出彩?
可能您已经注意到,我的写作是用一个热点接着另一个热点,但是怎么提高普通读者的兴趣?我感到有些难度。解决的方法是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回头来讲一讲我和大家写作的方式的不同。别人都是在电脑跟前打字或者拿笔在纸上写作,我不是这样的,我基本上是在散步时间、业余时间写。比方说我散步的时候,拿着手机打开一个APP直接口述。我心里有想法就说出来,录音直接转为文字,我回家后就将文字导入到电脑里成为文档。我觉得非常奇妙的一点是,我在家里卡壳写不出来时,走在路上时常常突然灵光一闪,想法就像河水决堤一样地来了,往往几百字或者甚至几千字就这么写出来了,甚至有时候在一天之内上万字就写出来了。
当然这些文字中可能里面有很多错讹,但是它已经把我的思路打开,我回去在电脑里面把错字改一改,把缺的部分补一补就齐了,卡壳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写作还有个特点,就是如果头一天卡壳了,第二天凌晨睡觉醒来,就常常来了个灵感大爆发,很多美妙文字就涌现出来了。有了这些创作特点,所以我写作速度非常快,这部小说是从2022年8月25日开始到2023年2月15日结束,总共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成了本书的全部初稿和修改工作。后来,书稿很快被作家出版社接受了,基本上也没做过没什么大的修改,除了有矫正错字之外,没有情节上面的大改动。我的朋友、评论家曾祥书曾经担任过文艺报的编辑,他最近评论说,《补心》的写作特点就是在情节安排上大开大合,将网撒得开,也能收得回,有着开合有度、痛快淋漓之感。
南都:您在序言中提到一个叙事医学的概念,请具体讲讲叙事医学在实际当中的应用。
麾下:现代医学尤其像很多三级甲等大型医院,目前的一个特点就是都奉行“循证医学”,所有的医学指标都是用统计学处理,大样本的参数放在一起进行平均,太高的去掉了,太低的也去掉了,把其中有些特殊病例当成边角余料抹去,并没有照顾到所有人。所以现在的循证医学有它的好处,就是让医务工作者有一个统一的治疗方案,但是个体化的治疗就显得不足,尤其对那些比较极端的案例更是如此。
叙事医学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内科学教授丽塔·卡伦提出来的解决方案,主要强调与病人进行交流,作精神上的抚慰,把这一方面作为医疗的一个重要手段,当然不是作为唯一的手段。现在以三甲医院为代表的现代医疗系统的治疗在这个方面往往做得不够,大家很少有心情坐下来聊天。比如说对于一个有效但却是有创的治疗方案,病人觉得害怕,那么谁来告诉他这是安全的,有什么成功案例去消除病人的顾虑?有的患者甚至因为恐惧而逃避,住院两天就跑了,本该接受的治疗没接受到。
我们碰到很多这种案例。那么在这个时候,通过叙事的方法做更加人文的交流,让患者能够更轻松地接受现代的、有效的治疗,这就是叙事医学的目的。它是作为现在稍嫌机械的循证医学的一个有效的补充。
本小说里也有很多案例,比如说,乔婕在确诊肺动脉肉瘤后,在做手术前也非常焦虑,以至于有一种濒死感。甘隆专门跟她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谈话,脱下白大褂作为朋友的身份来跟她长谈,安慰她的情绪,劝说她尽快把手术做了,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叙事医学的具像案例。叙事医学其实也就是医患之间做面对面的带有温情的叙事,把医患双方之间巨大的鸿沟填平,或者将双方误解和隔阂的坚冰慢慢地融化掉。
心外科大夫闲不住
南都:心外科大夫是不是整天要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麾下:我现在当然比以前放松一点,虽然我现在还在继续工作,但是以前我在做一线心外科大夫时,尤其在当住院总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时,我手机从来不敢关闭。而且我是住在医院旁边,从家里到医院下个楼上个楼几分钟就到了,很快就能到达急救现场。
因为我们心外科经常是这么一种状况,你刚刚看那个病人是好好的,一扭过头他可能就突然发生心跳骤停。所以我们都不敢住得离医院太远,尤其是刚刚做完手术,一定要在病人旁边逗留很久,以确保病人血流动力学平稳,尿量足够,出血引流量少。
我经常形容我的一个动作,就是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如果病人引流多、尿少、血压低,我就坐在病床边,两手拿着两根管道,一根是导尿管,另一根是出血引流管,带有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监护仪,病人血压向下走,我的血压就高起来,赶紧站起来调整药物的剂量和速度。尤其在早年的时候,我对危重病人一守就是守护一整晚上。那时我们是压力非常大的。外科大夫做手术之后,最怕病人出事。说实话,病人做手术,最希望病人好的就是给他开刀的大夫。
心外科顶尖专家、《补心》作者麾下。
南都:做了一辈子的外科大夫,对生死、对生命是不是跟我们有不一样的理解?
麾下:说实话,作为心脏外科医生,我们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觉得,做人太不容易了。我经常跟别人说,做人每一天都不容易。每到睡觉前,我就对自己说,还好,我又多活了一天。
尤其我看到有些病例抢救不过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我记得有一个很小的幼儿,患有非常复杂的先心病,尽管手术成功了,但因为心功能太差而在术后发生严重低心排综合征,孩子没救过来。我在当时还不十分难受,后来过了一两个月之后我到内蒙去,那天晚上坐在车上,天完全黑了,我坐在副驾座位上,朋友在开车,我突然想起这个孩子。车开一路我就哭一路,眼泪一直流。
后来在视频上看见有个美国一个大夫做完手术失败后,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哭,我非常能体会他的感受。我觉得一个人能够健康地成长、生存,直至终老,要遭遇到非常多难关和考验。那天晚上我在草原的黑暗当中,只有车灯照在前面,四周全都被巨大的黑暗笼罩着,我想起这个孩子,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后的事儿了,仍然让我泪流满面,而我旁边的司机可能没发觉,我一路在无声地哭泣,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这个孩子的形象一直飘浮在脑海中,我当时想,他这么小,还未曾真正地展开他的生活,却早早地离开了这个生动可爱的世界,要是能将他救过来该有多好。这件事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究竟是哪一年我也忘了,但是这个场面我记得非常清楚。
因此,作为一个心脏外科医生,我们比常人有着更多直面生死的机会,这种直抵心扉的对生命的诘问常常是让人无可回避,也无处可逃!面对着生命的诘问,我既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也感觉生命的坚韧和顽强。这种特殊的经历,让我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更要把那些身外之物看淡,而将生命的历程、生命的真实感受和生命的过程看得更加珍重。我们的每个平常的日子,我们一颦一笑,甚至带有痛苦的欢乐,那都是生命的馈赠,也是对生命的礼赞。
南都:医生的心理和生理素质要非常强悍,不能先于病人崩溃。
麾下:必须的。我大概一个月前还做过一台站9个多小时的手术。那次我是到南通去做这台手术,当地的几个大夫轮流交换上台配合,而我一个人从头到尾,因为这个手术就是搭两根桥加肺动脉取栓术。做完手术后,因为第二天我还安排了手术,看着病人安全了,脱离了体外循环机,我赶紧就到机场去了。心脏外科一般手术时长三四个小时,做肺动脉栓塞一般是七八个小时,上次是因为要多搭两支桥,我就站了9个多小时。我曾经一天连续手术站过24个小时。
所以说心外科大夫的工作强度一般人扛不住。就讲一个例子,某医院的心外科主任六十来岁,在给别人做搭桥手术的过程中他自己突然倒下了,原来是心跳停了,内科医生把他的心跳给按了回来,又赶紧给他安装支架,过几天他身体恢复了又跑去给病人做手术了。外科大夫有个毛病,他不做手术就浑身难受,我有个同行说的话更直接,说他要一天看不见血,他就安宁不下来。
南都:除了《补心》外,您还写过什么作品?您未来还有什么写作计划?
麾下:在写完《补心》之后,我又完成了一部《海上西游记》。《海上西游记》把西游取经的人物都改了,《西游记》里主角是玄奘、孙悟空、猪八戒、沙僧,我这里面改成了慧深法师,历史上的确有这个人物,而时代背景是设定在北魏。中国历史上有四次灭佛运动,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是其中最为残酷惨烈的一次,他把全国寺院都烧了,还把大部分和尚杀掉,慧深法师从日照的悯寺逃跑到海上,在佛祖如来的保佑下,招了几个海洋动物为徒弟,到深海龙宫求取真经。慧深法师骑着一条巨鲸,在几个徒弟的护送下,在海上历经磨难,终于战胜邪魔,取得大乘真经。这部神魔小说跟《西游记》一样,也是一百回的章回体小说,但是其中除了如来佛以外,其他的人物完全不一样,情节我觉得甚至比《西游记》更曲折。我的这部《海上西游记》仍然待字闺中,也就是说还没出版,欢迎感兴趣的出版社与我洽谈。
除此之外,我计划再写两部医疗小说,其中的一部正在构思,准备写ICU医生承重生命、援溺救厄的故事。这两部计划中的著作将与《补心》一起,组成“天辰医院三部曲”。我觉得自已在医疗环境中摸爬滚打了四十多年,不将丰富的学识、见闻和感受记录下来,表达出来,传递给读者,增益于社会,将是对自我生命历程的浪费和忽视,将使我的内心感到歉疚不安。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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