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再下山：东北虎进村咬伤人事件背后的紧急应对和多方治理

11月18日清晨，黑龙江一村庄的宁静被阵阵虎啸声打破。

一只东北虎的身影从七台河市勃利县长太村一户农家大院的铁门外闪过，接着撞向铁门，与门内的老大爷打了个照面后离去。一名村民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在村庄的另一头，一位刚刚喂完牛的农户没有躲过一劫，被咬伤了左手，牛也跟着遭了殃。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救治，受伤农户的手术才顺利完成。

这并非东北虎首次下山。2021年，野生东北虎“完达山一号”曾闯入黑龙江一村庄，扑倒一名农妇，最终被捕获放归山林。

“生态环境好了，野生虎的数量在增加。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说明我们保护野生动物取得比较好的成效。”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动物学会理事胡慧建向南都记者表示，避免猛虎进村伤人，关键是提升自然环境里的野生动物资源。

11月18日，一只东北虎撞向村民家的铁门。

村民遇袭

勃利为满语，幸福、吉祥之意，全县林地面积146万亩，森林覆盖率40.7%。这里并非东北虎种群重点分布区，却发生了东北虎进入村屯伤人事件，让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县城，一朝之间成为舆论热议的焦点。

11月18日6时38分，勃利县110指挥中心接到报告：“6时许，勃利县吉兴朝鲜族满族乡长太村发现老虎行踪。”

这惊险的一幕，被一位村民家里的监控拍下。

视频中，一个农家院子的铁门外，突然跑过一只大型动物。此时，一名老大爷刚好从房屋内走进院子，有人大声提醒“来了只老虎”。他走到门边观察，老虎却突然从远处冲过来，撞向大门。老大爷慌忙跑向屋子。

“当时出去一瞅，老虎离我五六十米，突然就奔我来了。”他回忆起这紧张的一刻，“看老虎来了，我把大门一关，寻思着这是铁门，它进不来，也不害怕。老虎一扒门，那时害怕了，我就跑了。”

他说，“老虎过去的时候，就听到‘呼呼’的声音。”幸好，老虎扑完大门以后就跑了。

但另一位村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老虎咬到人了，把牛也咬了，我哥开车把人送去医院治疗。”长太村村民阿华（化名）告诉南都记者，他的舅舅、哥哥在村里生活，这只老虎伤了一名早上喂牛的人，哥哥和受伤的人是邻居。

阿华说道：“伤者去牛圈喂牛，完了要回屋，刚从牛圈出来，就被老虎扑倒了，手也被咬了，老虎随后就跑了，找不着。村里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微信群都传开了。”

事发后，勃利县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表示，正与公安、林草等部门联合排查老虎踪迹，伤者正在医院。

勃利县林业和草原局随后通报，经现场初步核实，长太村一名村民左手部被老虎咬伤，目前正在医疗机构接受治疗，伤者情绪稳定，生命体征平稳。县公安局、林业和草原局、应急管理局等部门及属地乡镇工作人员已到达现场，对老虎行踪进行追踪。

通报提醒，请广大居民群众做好安全防范，加大野生动物保护力度。临近乡镇居民如发现大型野生动物踪迹，要及时避险，在确保自身安全情况下，立即报告。

勃利县的森林。

当天，黑龙江省林草局召开了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听取了勃利县有关情况通报。

其中特别提到，随着生态环境持续向好，全省各地东北虎出现频次逐渐增多。勃利县作为东北虎种群非重点分布区，此次出现东北虎进入村屯伤人事件，需要引起格外重视并加强风险防范。

放归自然

随着野生东北虎种群数量增长，猛虎进村并非首例。

2021年4月23日，一只野生东北虎闯入黑龙江密山市白鱼湾镇临湖村，受惊扑倒一名村民，最终被捕获，经过救治评估后放归山林。

当日清晨6时，临湖村村民发现一只野生东北虎的踪迹。10时许，东北虎向北前行，并遇上了正在地里放羊的村民白淑凤。“这一瞅，就看见老虎奔着我来了，我当时也吓得顾不上羊了。”她回忆这惊险一幕时说道。

就在这时，一辆越野车轰鸣着开向白淑凤，一个急刹车后，一侧车门打开。只听一声大喊“快上车”，白淑凤扒住车门麻利地爬上车。就在这时，老虎已经冲到距离她不到50米远的地方。

11时许，老虎逃窜到另一农田里，村民李春香正在农田里劳动，被跑来的老虎扑倒在地。“我直接开车到跟前去，老虎就把人扑倒了，扑倒后她又起来了。”一名路过的男子连忙喊她上车，随后她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

当晚，工作人员用麻醉枪将闯入村庄的野生东北虎控制，它被命名为“完达山一号”。

2021年，“完达山一号”闯进村庄。

被捕获后，“完达山一号”被送往横道河子猫科动物饲养繁育中心进行救治。经过20多天的隔离观察和健康评估，这只东北虎在穆棱林业局有限公司施业区被成功放归自然。有专家表示，这是我国首次成功救护放归野生东北虎。

回归自然后，“完达山一号”多次被红外相机等拍摄到行踪。2023年4月，在东北红豆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穆棱园区内，“完达山一号”的清晰影像被拍摄到。彼时，它皮毛光亮，比之前要壮硕不少。

黑龙江东北虎林园总工程师刘丹曾参与“完达山一号”的捕获。他介绍，80年代初期，中国境内的野生东北虎数量稀少，仅十几只。目前，中国境内野生东北虎在70只左右，经过几十年的生态保护，东北虎种群数量在稳步增长。

人虎相处

为何野生东北虎会“光顾”林区居所？

11月18日，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动物学会理事胡慧建向南都记者深入分析背后的原因。“生态环境好了，野生虎的数量在增加。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说明我们保护野生动物取得比较好的成效。”

另一方面，他认为，在东北地区，人类活动范围不断向自然环境深入，因此增加了人和野生虎接触的机会。同时，出于各种原因，它们的食物不足，导致其向人类活动的区域拓展觅食。

“老虎有占地盘的行为。”他进一步解释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只老虎占有一定的范围，不允许别人侵占它的领地。当小老虎长大后，为了生存，它会与年长的老虎抢占领地，要么打架赶跑对方，要么拓展新的领地。”那么，在有限的自然环境下，它们就会进入到人类的活动范围。

东北虎“完达山一号”被放归自然。

当野生虎活动领域不断扩大，进入到人类活动区域，就可能出现伤人事件。

11月18日，黑龙江省林草局召开的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强调，要制定人虎冲突应急预案，将相关工作落实到单位、落实到人头，特别是麻醉枪及弹药等物资要提前准备到位；及时组织开展应急避险演练，确保人兽冲突发生时，能妥善处置到位；遇到紧急情况立即报告，坚决杜绝瞒报、漏报、误报、谎报。

那么，遇到老虎时，如何尽可能脱险？有着丰富野外工作经验的胡慧建告诉南都记者，有些人看到老虎反应激烈，让老虎以为在攻击它，还有些人主动出击想驱赶老虎，“这些行为都会导致被老虎攻击伤害。”老虎饥饿时，也会将人作为食物。

胡慧建介绍，来到有老虎分布的区域，人们可以准备强光手电、鞭炮等。“野生动物对光很敏感，被强光照射后，眼睛瞬间是看不到的。可用强光手电照射老虎眼睛，同时放鞭炮震慑老虎，争取逃跑时间。”

他建议，政府部门可以在有老虎出没的村庄，安装配有人工智能的红外线摄像头，摄像头识别到老虎后，自动报警给全村的村民，同时安装驱赶的智能设备。其所在团队已经从行为学角度研发出类似的智能驱赶设备。

“提升自然环境里的野生动物资源是关键，老虎在自然环境里的食物量提升了，就不会跑到人类活动区域要吃的。”胡慧建说，“先帮它们把种群建立起来，再建立自己恢复的能力”。

他认为，一方面可以通过提升环境容纳功能、区域的修复和改良，来恢复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另一方面，可利用声音、行为学方法吸引野生动物到新的地方栖息，并通过人工繁育能力增加野生动物数量。

维权保障

勃利县村民遭遇猛虎袭击后，如何维权成为了热议的话题。

黑龙江省林草局召开的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提出，要稳妥推进野生动物致害补偿工作。各地各单位要按照《黑龙江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补偿办法》，依法依规推进受伤、受损群众相关补偿工作，全力为群众生产生活、医疗救助等方面提供保障。

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律师邓刚向南都记者表示，如果是珍贵、濒危的陆生、水生野生动物和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相关规定，“因保护本法规定保护的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具体办法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制定。”因此，被东北虎咬伤的村民可以依据当地的规定，请求政府部门予以补偿。

同时，他指出，如果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威胁，在合理或必要的限度，出于紧急避险或者自卫导致老虎受伤、死亡的，不需要承担责任。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相关规定，“在野生动物危及人身安全的紧急情况下，采取措施造成野生动物损害的，依法不承担法律责任。”

相关部门也需要做好应对野生动物的防范措施。邓刚指出，按照《陆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规定，有关单位和个人对国家和地方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可能造成的危害，应当采取防范措施。

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有关地方人民政府应当根据实际情况和需要建设隔离防护设施、设置安全警示标志等，预防野生动物可能造成的危害。

野生东北虎“完达山一号”。

广东诺臣律师事务所律师陈舒媚同样向南都记者表示，野生动物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如果在自然保护区等区域内，受害人被野生动物咬伤致害，应及时报警取证，同时向当地林业部门或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机构报案申请救助或保险理赔。

她称，为了补偿野生动物致害给群众造成的损失，部分省份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制定了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建立野生动物致害补偿制度。“如果因为相关部门管理存在疏漏或不当，致使野生动物能轻易进入人类活动区域致害，管理部门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11月18日晚，消息传来。“当时伤者左腕关节周围掌侧及背侧，可见多处撕裂伤……这种被虎咬的病例相对罕见。”历经佳木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四个多小时的全力救治，勃利县被东北虎咬伤的村民手术顺利完成。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韦娟明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杨婷 实习生 赵一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