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邓春华：金戈等国产仿制药令真正有需求的人群能用得起

今年双十一，“尊严消费”成为男性健康消费焦点。一边是国产伟哥“一哥”金戈再次霸屏电商热销榜，在京东电商会员活跃率、复购率分列男科类目第一、第二。另一边动则千元、号称焕发男性“青春瓶”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然而，这些打着进口高价概念的“青春瓶”真的靠谱吗？规范化的男科诊疗，路在何方？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邓春华教授有话说。

邓春华：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泌尿外科二级教授/一级主任医师，男科主任，中山大学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研究中心兼职教授。中华医学会男科学分会第七届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家卫生健康委医药科技发展研究中心项目专家，广东省干细胞临床研究专家委员会委员。

“性腺衰老是身体衰老的一个重要标志”

南都·湾财社：都说男人40一枝花，从现在人均寿命延长、男科角度，男人60还能不能被称为花朵般的年纪？

邓春华：实际上衰老对于男性和女性都是一样的。性腺的衰老是我们身体衰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女性的性腺衰老通常比较明显，是卵巢衰老。对男性而言是睾丸衰老，但后者过程表现得相对平缓。

男性睾丸分泌的雄激素高峰分为三个阶段，胎儿时期就有一个雄激素高峰，对性腺分化起作用。一两岁婴幼儿时期是一个小高峰，促进性腺的正常发育。青春期是第二个高峰。40岁是第三个高峰。40岁后开始慢慢下降，55岁后下降得较明显。性腺的衰老过程，和男性生殖健康或者性的能力是密切相关的，这是自然规律。

除了自然规律，还有文化氛围。在传统文化影响下，以中医为保健的理念讲究“度”，既指年轻的时候不要过度，中年适度，到50岁、60岁以后，即使身体状况良好，性能力强，也要有所收敛。性健康作为生活质量的重要部分，无论哪个年龄段都讲究适度，对身心健康是有好处的。

南都·湾财社：你之前提到男科需要男女双方同诊，现在这种情况普遍吗？配偶、父母代为前来问诊的比例如何？

邓春华：分情况来看：来看性功能障碍的，十个患者大概有一对是年轻夫妇一起来，严格来说（比例）还达不到。而来看生育障碍的，双方一起来的（比例）能有30%到40%。实际上，有时候第一种情况如果父母或伴侣一起来，患者反而更有压力。

总的来说，和十年前相比，现在双方一起来的比例有所提高：一是社会对改善生育的认知增强了，第二个是双方有改善这方面需求的急迫性，如今双方来的很多是备孕或者刚结婚的，希望提前把问题解决。

南都·湾财社：因为自行乱服药，导致男科问题严重来求诊的是否为个案？

邓春华：这种情况比较多。性功能相关的问题，以前大家觉得是隐私甚至负面的，不便就医，导致有了这方面的问题自我压抑，内心焦虑加剧。压力本身就会导致各种问题，除了生殖健康，压力还会通过神经内分泌免疫，影响心脑血管和全身健康。

还有一类情况是，部分早期属于心理性ED，另一部分刚开始是器质性但程度很轻，比如阴茎里的血管堵塞引起功能障碍。但除了阴茎的血管，他全身其他部位的血管也有类似问题，比如眼底血管、肾小球血管，早期都有症状，这些常常也与尿素高，糖尿病等关联，如果没有及时去看，挖掘背后的原因，小病容易拖延变成大病。男性的性功能其实是他全身健康的“风向标”之一。

“年轻一代对男科疾病会比较坦然、主动去求医”

南都·湾财社：有没有令你印象深刻的患者？

邓春华：那是还没到2000年的时候，一对夫妇来看生育问题。这对患者的情况是丈夫38岁，妻子33岁，从事计算机行业，夫妇俩做了三次试管，78万的存款全部花完了，还是不行，然后来看男科，当时认为“花这么多钱都治不好”，比较绝望。

我们对他们进行检查，结果显示男方患有重度精索静脉曲张，要做手术。他第一反应就是“做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3000块吧。”术后第9个月，患者寄来感谢信，说非常感谢我们，他老婆已经怀上了孩子。有意思的是，信的背后还附着一张手术发票，金额是2993块2毛。

还有位病人也有一定代表性。两三个月前，我在特诊出诊，一个患者本来在隔壁耳鼻喉科诊室看病，路过看到我的出诊信息。他看完病也不走，一直等，等我门诊快结束的时候，跑进来问记不记得他？听到他的描述我就慢慢回忆起来这个患者的情况：他也是十几年前因为性功能障碍，两夫妻先看生育，看了以后东奔西跑老不好，可能心理压力大，每次做试管婴儿要取精，阴茎无法勃起，也就无法取到精液。后来来看男科，我们帮他治疗好了，他太太也顺利自然受孕。

南都·湾财社：在门诊中，男科患者谈性羞耻、有病耻感的情况是否还普遍？男科性健康疾病有年轻化的趋势，你是否感受到90后、00后患者与年长患者群体有不同之处？

邓春华：年轻人对男科疾病、男性健康带有一些隐私性的、生殖健康方面的疾病，他会比较坦然，比较主动去求医。这个可能跟他们的知识结构、健康素养有关系。

老的一代还有很多患者没受到太多健康教育，停留在传统的观念里面：“男性健康”是很隐私、不好或者负面的东西。

疾病有内在的、遗传的原因，环境的因素也影响很大。不单是男性健康，很多疾病年轻化跟现在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作息习惯，熬夜、运动少、压力大，这些是看不见的环境因素。

最好的健康保健就是“返璞归真”。《黄帝内经》中就有关于生活方式保健的倡议：“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南都·湾财社：网上号称焕发男性青春的“青春瓶”迭出，一些打着男性科普的营销号也通过短视频传播，引导购买“三无”产品。对改善这种现象，你有哪些建议？你和团队还在通过哪些方式科普男性健康？

邓春华：自媒体加速了信息传播，对健康教育起到推动作用，同时的问题是（信息）良莠不齐。

我个人的建议是诊疗规范化非常重要，要多进行科普，公立医院或相关协会学会、媒体、政府多发声。

目前，国家卫健委主管的中国初级卫生保健基金会下面成立了“关爱男性健康基金”公益平台。中华医学会男科学分会专门出版了男科诊疗指南、基层男科医生培训教材和男性健康系列科普书。最近，我们正在组织全国年轻医生写一本叫做“修身养性”的科普书，性就是指男性健康，预计明年3月出版。

金戈等国产仿制药令“真正有需求的人群能用得起”

南都·湾财社：你如何看待国产伟哥面世以来，对男性性健康、性满意的推动作用？

邓春华：国际上，PDE 5抑制剂的问世推动了男科发展。过去认为，已经有这样特效药物，没必要研究了。但恰恰相反，因为有了这个有效的手段，更多患者会有比较积极的心态主动求医。第二个，PDE 5上市以后发现，男性健康问题背后有大健康问题，还影响两性健康。这样一来，基础研究就带动了相关的机制研究。

从国情来看，目前我们的消费能力和西方发达国家还是有一定距离，如果仅依靠原装进口药，价钱比较昂贵，有相当部分病人虽然有需求，但消费的能力受限，而有了国产仿制的药价格就大大下降了，真正有大量有这方面需求的人可以很好地使用上，男性健康自然得到了改善。

南都·湾财社：男性健康还关乎于脑健康研究，你的团队在男性“性”健康与脑科学的研究上有哪些进展？

邓春华：以前我们碰到这类问题就讲是心理问题，把它搪塞过去了。男科与脑科学的相关研究，这几年才有快速的发展。

2017年，斯坦福大学一位做戒毒脑科学研究的教授，发现毒品对人脑中枢细胞的影响：毒品发作以后，患者大脑的结构都改变了。这个研究打破了原来“戒不了毒会是个人意志不够”的观念。我们请他来中山大学讲课，他讲这里面有个“奖赏机制”：发作的时候非常痛苦，毒品会给他愉悦的感觉。我和他交流，男科早泄与此很相似，此前有个亚太地区调查数据显示韩国早泄病人离婚率，是没有早泄的2倍。早泄的病人很痛苦，他的伴侣也痛苦，这个本来是愉悦事件，变成痛苦事件。

从2018年我开始跟他合作，在大鼠、小鼠筛选一个模型，找到了控制射精的大脑细胞，研究大脑跟原来的下丘脑、跟脊髓以及下方的盆底之间是怎么“对话”的，去年研究基本完成了，目前投稿在国际权威的科学杂志，这应该也是国际上男科领域跟脑科学结合最前沿的进展。此外，我们现在与中科院深圳先进院脑科所李蕾老师合作在做“大脑通过外周神经怎么控制雄激素分泌、控制生育”的研究。

南都·湾财社：十年前你就表示，希望推动男科在国内的发展，揭开男性身上的“裹脚布”，最近两年你仍提到国内男科是“摇篮里的婴儿”。男科在过去十年的进步之处在哪些地方？进入成熟阶段还要多久？

邓春华：妇产科已经有百年发展历史，目前门类、诊疗水平和学科研究很齐全。最近十年男科发展得很快。但从学科发展角度，十年很短暂。男科还属于大外科里分支泌尿科里的专科。

最早设立男科需要很大的勇气，普遍觉得这个学科没什么前景。特别是PDE5抑制剂原研药面世后，大家会觉得都解决了，还要研究干啥？恰恰相反，这个药让患者看到了希望，治疗ED的同时，患者全身健康也受益，临床上也发现更多问题：这个病跟心血管、代谢也密切相关。

现在很多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愿意投身到这个学科，这在以前不可想象。二三十年前，男科都是快退休的医生来过渡一下。现在可以说有进步，从新生儿进入了学走路的阶段。

南都·湾财社：你提到“好的医生，还应该用十年时间去理解如何不做手术”。这句话背后有什么故事？

邓春华：从医学院刚毕业，认为我们什么都能做。到成为外科医生时，随着年事增高，就发现你做的那一点领域都如履薄冰。年资、阅历增加后，考虑问题会更周全。如果把手术比喻为打仗，就好比：“这个仗该不该打”、“打下去以后，自己要伤害多少”、“对整个局面会造成哪些影响”？

我读研究生时，我院泌尿外科的创科人陈郁林教授当时90多岁了，每个星期还参加我们的疑难病例讨论，经常问年轻医生，”这个病人能不能不做手术？你有没有去图书馆查一本书:麻醉、手术对人体的影响如何？”手术是治病的手段之一，但也可能扰乱甚至损伤机体的结构和生理功能，导致并发症和新问题。

陈教授说过，“花十年的时间学会做手术，但是你还不是成熟的泌尿外科医生，你要花10年时间学会什么时候不做手术：有一些病人在决策的时候该不该做手术，或者该做大的手术还是小手术。

好的外科医生是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记得去年《柳叶刀》（顶级医学期刊）有篇文章讲外科200年的发展历史，回顾历史，展望未来，未来随着疾病病因、机制的进一步揭示，就可以在某个阶段提前进行预防。我认为医学的最高境界是预防。

健康小提示

生活方式保健对男科疾病防治有重要意义

1)避免熬夜，晚11点前睡觉。

2)每天坚持快走或慢跑(10000-13000步以上/天)等有氧运动、或游泳等体育锻炼1-1.5小时以上。

3)戒烟、戒酒，避免或少吃辛辣刺激性食物及煎炸、油腻等食物，多吃蔬菜、水果等。

4)避免久坐，规避高温、辐射、化工、重金属等不良环境因素。

5)坚持盆底肌锻炼：如深蹲、凯格尔运动和提肛运动半年以上。

策划：马建忠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黄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