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秒锁定爆炸物，揭秘“神犬奇兵”如何炼成？

30个黑色塑料箱成两列摆放，一名警犬训导员举手示意之后，一头黄白相间的史宾格犬低头伸出鼻子凑近塑料箱，像雷达一样依次扫描，对两列箱包反复嗅查之后，最终在右列正数第三个箱包前卧下。

此时时间刚刚过去58秒。裁判员打开警犬刚刚选中并示警的箱包，一袋密闭在塑料袋中的爆炸物就在其中。搜寻爆炸物是警犬职业生涯中最困难的挑战之一。尽管犬的嗅觉大约是人类的1200倍，但箱子密封，溢出气味极少，正是最为考验警犬的难题。

近期，在第六届全国警犬技术比赛上，全国38支“神犬奇兵”在8个项目中展露实力：野外追踪、搜毒、搜爆、血迹搜索、物证搜索……警犬的神勇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据了解，全国现有警犬约3.4万头，自2017年以来，警犬参与侦破各类案件3万余起。现实中如此骁勇善战的警犬究竟如何炼成？南都记者带你揭秘。

搜爆犬“糖豆”。

即时奖励，一次特殊的培养计划

“糖豆”非常年轻，现在刚一岁七个月，但从战绩上看，已是一头屡立功勋的警犬。在本届全国大赛上，“糖豆”斩获了搜爆项目全国第九名的好成绩。

作为嗅觉高度灵敏的史宾格犬，“糖豆”自小展现出在搜索项目上的优势和天赋。自从在南京警犬基地见到刚五个月大的“糖豆”那一刻开始，北京市公安局警犬训导员孟祥龙就已经为之制定下培养目标：成为优秀的搜爆犬。

培养计划从在草地中找球、开发嗅觉开始，再慢慢使用硝铵、乳化物等训练它的气味分化能力：闻过之后要牢牢记住特定的气味，并随之找到对应的目标物。完成任务后，糖豆可以得到抚摸、表扬，快乐地和球玩一会儿，但即使训练失败，孟祥龙也很少惩罚它，“糖豆胆子小，需要多鼓励，即使失败了一次，我也会等着它再次尝试。” 在某种程度上，训练一头警犬无异于养育一个孩子。孟祥龙告诉南都记者，警犬与人类一样需要即时的安慰和奖励，这能让它们更快速坚定地执行任务。

孟祥龙和“糖豆”。

是否渴望获得球，往往被视为警犬是否拥有进取心的标志，这也是一头警犬能稳定执行任务的基础。一篇名为《警犬训练相关要求及方法》的文章介绍，训练警犬的方法主要包括：诱导、强迫、禁止、奖励等。训导员利用这些手段，引导犬做出某种动作，在反复的正负反馈中，强化犬的行为与能力。

警犬大多数从几个月大就开始训练，从一头普通的幼犬成为服役执行任务的警犬，大约需要八个月至一年的训练期。“糖豆”每一次训练时间至少为两个小时，一天最高训练量达到四次。早上往往是最好的训练时段：气压较低，气味沉降好，少有人走动产生气味干扰，警犬能迅速锁定目标，这能增强它们的信心。

年龄较小的警犬，往往兴奋性高，容易受到外界干扰，需要长期训练，直至四至五岁，心智趋于成熟，行为稳定，才达到职业生涯中的黄金年龄。

太仓犬“乔治”今年四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已多次在重要案件中立功。在警犬领域，太仓犬是一个新品种，尚在研发阶段，这类犬只一般身高不到30厘米，看起来极为瘦弱，但却是小型犬中“猎豹”一样的存在：肌肉发达，咬合力强，耐力好，有着完美的剪刀型牙齿，能适应在高温环境中工作。

“乔治”最擅长的是搜捕，这一项目往往需要发达的嗅觉和足够的速度和耐力。安徽省马鞍山市公安局警犬训导员王康为此定下了专门的训练计划，体能训练是乔治最重要的训练科目之一。

细究起来，每一头警犬的训练计划都不完全相同，但作为警犬，绝对服从是它们与其他普通犬只的最大区别。服从性训练是所有警犬最基础的训练科目，包括坐卧站行等12种基础动作，之后才是根据犬的特质、表现，确定不同的应用方向进行特色培养。

拉萨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民警旦增曲旦的搭档是一头七岁的马里努阿犬——卡尔。西藏多高原、山地，为了让卡尔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中发挥作用，旦增曲旦会带着卡尔在密集的林地、荒野中大量训练奔跑、搜捕以及气味方面的训练。

从幼犬到退休，成为功勋犬之后

在与孟祥龙相遇之前，糖豆已历经了多项基础训练课程，包括衔取物品的能力，咬合力、体能、胆量，在三个月的训练期后通过考试，才最终获得成为警犬的资格。

真正的训犬，意味着付出大量的时间和情感，人和犬从相遇到建立坚不可摧默契十足的紧密联系，往往从取名开始。警犬的取名有一套成熟固定的方式，一般选取母亲名字中的一个字作为姓，选取父亲名字中的一个字作为名，有时为了追溯犬种的血统，还会选取祖父母的名字来组合，因此警犬档案上的名字往往比较复杂，许多警员为了方便称呼，都会给警犬另取乳名。

“乔治”的乳名就来自王康的儿子，因为儿子爱看动画片《小猪佩奇》，原本要给警犬取名“佩奇”，但因为佩奇是女性，这是一头雄性犬，儿子才叫它“乔治”。

王康和“乔治”。

刚遇见时“乔治”才八个月大，王康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警犬，心里有些犯嘀咕，“脑袋看起来就跟苹果差不多大，会不会是头傻狗？” 太仓犬普遍体型偏小，警队没有合适的犬舍，只好专门为乔治准备了特定的笼子，甚至连背心也要特别定制。但相处不久，王康就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头小型犬的能力。乔治咬合力强，能一口咬死一只兔子，耐力也好，有时候连续奔跑两个小时都不喘气，平时在单位大院里和大白鹅“掐架”，大白鹅一开始占上风，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就像带孩子一样，王康对“乔治”秉持一个理念：爱而不宠，严而不苛。在接受了7个月的严格训练后，“乔治”正式上岗，当时才一岁半，按照人类的年纪计算，还是一名童工，但“乔治”很快就在多起重大案件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看着幼犬一点点成长为合格的警犬，往往是训导员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尽管“糖豆”现在仍小，孟祥龙提及它还是遗憾颇多：“心智不太成熟，兴奋性太高，有时候头脑不清醒，如果同时出现目标物和干扰物，它可能就突发异常，选不中正确答案。”

一头警犬的职业寿命大约是八至十年，有些较短的仅有六七年，在经历兴奋的青春期、稳定的中年期之后，民警的亲密搭档总会迎来“退休”时刻。

王康曾带过一头史宾格搜爆犬，参加过2014年APEC峰会、中非合作论坛、杭州互联网峰会、G20峰会、青岛上合峰会等十余次重要会议的安保工作，被公安部授予“功勋犬”荣誉称号。老搭档史宾格犬退休时已经十一二岁，如何为其养老，成为当时摆在王康面前的现实难题。老犬要从警犬基地离开了，王康舍不得，想自己领养回家，但习惯了空旷场地的警犬难以适应狭窄的民居，他只好去寻求领导支持，最后局长拍板，“功勋犬”一律留在警犬基地养老。

现在，王康带过的两头“功勋犬”都安稳地住在当地警犬基地，据了解，目前全国有上千头“功勋犬”，由各级警犬基地为“功勋犬”养老，其他警犬留给社会爱心人士收养。

王康觉得，过去，人类总将犬工具化，人文关怀不够，如今社会观念发生变化，“对于新一代年轻人来说，犬其实就是自己的家庭成员”。这种观念也逐渐影响了警犬的处境。拉萨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民警旦增曲旦告诉南都记者，除了功勋犬，对一般警犬，警队也尽量为它们安度晚年努力，收养人士经济是否富足、是否爱护动物、是否有适合养犬的场地、是否有陪伴的时间等，是考察的重点，而在警犬被收养之后，警员也会常去看望，慰问老搭档、老朋友。

外国警犬vs本土警犬，警犬未来发展如何探路？

今年的全国警犬技术比赛，是公安部时隔六年再次举办，38支参赛队伍，255名训导员携219头警犬同场竞技，是自2000年开办比赛以来，历届中规模最大、项目最多、难度最高的一次比赛，而对于一头警犬来说，六年几乎占据生命的一半，许多年轻的警犬都是首次参赛。

旦增曲旦所在的西藏参赛队，为了此次比赛，专门提前来京，为的是让警犬提前适应当地的气候和海拔。一些参赛队伍为了万无一失，还配备了“替补”预备队、兽医和助训员。

这次比赛与往届也有很多不同，据公安部南昌警犬基地研究员、本届比赛竞赛部部长于毅介绍，这次比赛在诸多项目上均有创设，除了搜毒、搜爆、血迹搜索、物证搜索等以往的常规项目之外，今年首次采用野外模拟案事件现场的形式，新增警犬野外搜捕比赛科目，同时在警犬搜毒和搜爆两个比赛项目中，首次加入目标物为0的设置，即警犬搜索完毕之后，有可能一无所获才是正确答案。“这样的设置是基于实战的考虑，比赛中也更考验人和犬的心理素质。”于毅说。

多年来，警犬在实战中的表现，得以更加重视，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公安部最新数据显示，自党的十九大以来，警犬参与侦破各类案件3万余起，找回失踪被困人员3000余名，参与了几乎所有重大会议活动的搜爆安检任务。

野外搜捕现场。

公安部刑侦局警犬技术处副处长陈浩告诉南都记者，在科技兴警不断被强调的当下，仍然存在一些新技术无法触达的盲区，此时更要依赖传统的刑侦技术手段，警犬就会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值得关注的是，在今年第六届全国警犬技术比赛中，除了大众熟悉的德国牧羊犬、马里努阿犬、拉布拉多犬、史宾格犬、罗威纳犬和寻血猎犬六种国外犬种之外，另有四种国产本土犬参赛，分别为昆明犬、西藏林芝猎犬、太仓犬和广西山地犬，除昆明犬为正式列装的本土犬种外，剩下三个犬种都处于警用性能研发阶段，在公安实战中得以初步检验，发挥着有效作用，均为首次在比赛中亮相。

这样的安排，也与近年来警犬技术发展的目标需求和路径紧密相关。近年来，为解决原有进口犬种不适应我国特殊地形地貌的短板问题，鼓励发展本土犬种成为新的趋势。这些本土犬千百年来在我国生存繁衍，更加适应国内的地理和气候环境，能发挥更高效的实战技能。如西藏林芝猎犬，有着蓝色的眼睛，能抵抗高原的紫外线和雪盲刺激，天然适合高原搜捕，其体内还有三种基因能适应高原缺氧环境；广西山地犬耐高温高湿，尤其擅长由头犬引领群体作战，提高作业效率，适合山地搜捕；太仓犬身型瘦小，捕捉气味的能力天赋异禀，在窄小空间搜索有独特优势，更适合搜毒搜爆，也在搜索高位目标方面有着特殊的天赋。

南都记者了解到，本届比赛为鼓励发展和推广本土犬，对参赛队伍使用本土犬种参赛适当予以加分。陈浩表示，逐步提高使用本土犬的积极性，扩大本土犬的应用领域，既能弥补原有犬种不适应我国特殊地形地貌的短板不足，也能节约成本，更重要的是能将种质资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蒋小天 莫倩如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