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首支盲人棒球队成立,在“看不见”的世界里,他们如何一击即中?
竖起耳朵捕捉由远及近的蜂鸣,保持专注,把握时机——挥棒击球!迟疑、错过、丢球,瑕疵在所难免,兴奋笼罩始终。
这是成都首支盲人棒球队,成立于一个月前,由6位队员组成。除了队长张志宏,其余都是视障者。借助球内置的发声器,队员们得以听到球的轨迹变化,享受打球的快乐。
一切都是“摸索”着来的——看不见场地,张志宏就用黏土捏出迷你球场,让队员摸着感受;没有发声的球,就把小音响塞进网球中替代;球棒太贵,干脆捡来礼花炮的外壳当“平替”。
这看起来有点像“草台班子”的配置,倾注了队员们最大的心血。自己动手,克服困难,就像它的名字“微光棒球队”,弱小的光亮持续燃烧。“我们希望以此促进视障者与社会的沟通,任何障碍其实都是心理的障碍,愿意去表达,就会减少烦恼。”张志宏说。
▲张志宏(左)正在纠正视障队员击球姿势
在“看不见”的世界想象有一座球场
在“看不见”的球场上,头号困难是给队员讲清楚玩法。棒球场是扇形场地,怎么守备,怎么跑垒,不能光凭臆想。
最初,张志宏在网上找音频给队员听,但很难讲清里边的弯弯绕绕。他于是做功课研究盲文,把球场形状和盲文重叠印在纸板上,又用黏土捏出微缩球场。
▲自制的棒球场示意图
队员余海东拿到后一摸,恍然大悟:“原来棒球场长这个样子,一下就明白了。”
另一个困难是器材。虽然大家每人拿出200块作为资金,但考虑到高昂的器材价格,大家还是偏向于DIY。张志宏试过把蓝牙音响塞到网球里,又不敢用力击打。
在2.0版本的球里,音响被替换为自行车车铃。虽然能打了,但“叮叮叮”的声音只能响几十秒,飞着飞着就没了。后又买来空心球,塞进小铃铛作为代替品。他们又看中了工地开工仪式上放掉的礼花炮,把纸筒缠上胶带做成球棒。
队员们非常乐观:“是简陋了些,但条件都具备了。”
张志宏在中国台湾地区长大,他常给大家讲台湾深山“红叶棒球队”的故事:贫困的少年们以木棍为球棒,把石头当棒球刻苦训练,最终成功。队员们也深信,只要开了头,后面如果得到赞助获得专业球具,就可以飞速进步。
张志宏是棒球爱好者,也是大家的教练。对于一个有视力障碍的人,告诉他“挥高一点”,实在过于抽象。张志宏就让他们用手去摸,腰转幅度多大,挥到什么高度,球棒回旋才不会打到自己的头。
等练熟悉了,肌肉形成记忆,能做出稳定的挥棒轨迹,就可以直接用语言指导了。
磨合带来默契“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都是成都“黑暗跑团”的成员,大家走到一起。这是一个视障者结成的跑步组织,志愿者用绳子牵引视障者匀速跑。但球类运动终究危险系数更大。
为了保障安全,上场前会规定守备位置、守备范围及跑动方向,并通过挨个报数得知与队友的相对位置。跑位经过设计,保证相互交错,不会相撞。
球打过来后,一位视力正常的观测员会提醒:“三号左侧方向来球!”队员迅速反应,并且扑地时避免碰到队友。这些默契是在长期的努力下发展起来的。
张明先是唯一的女队员,此前“连棒球是啥都不知道”,一听说要办棒球队,立刻找到张志宏说:“我肯定参与。”棒球硬,速度快,打到身上疼,“但运动都有风险,就算在家里走路,也会磕着碰着,难道就不走了吗?不可能,我会越战越勇。”
队员陈永强是跑步爱好者,“从前想玩别的运动,但是没办法。除非有个非常热心的人来引导你,并且要晓得怎么来帮助你,否则没法建立信任。”棒球队的组建让他又惊又喜。
“视觉关闭后其他感官会放大,我们听力很好的。”陈永强信心满满,并总结了策略——在嘈杂的场上,一直听,一直听,专注到能够过滤杂音。小心翼翼,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只有训练,才能铸就过硬的技术,坚韧的信心。
“而且相比跑步,这是大家在一起的运动,我很珍惜这份协作和团结。”陈永强说。
“我们是西南第一支盲人棒球队,希望让很多人看到残障人士的积极向上,也让残障朋友意识到,运动对人的改变是巨大的。”陈永强记得,张志宏总是热情向他们谈论各种运动,自己听得心痒痒的,“组建棒球队之后,我们未来还有攀岩、骑自行车、游泳、徒步……盲人并非不能运动,只要把规则搞懂,安全措施跟上,我们就没有什么不同。”
用运动增加社交技能促进视障者参与社会活动
组建盲人棒球队这事,张志宏已经想了三年。他来成都后,“变成了耙耳朵”,目前的工作是全职奶爸。空闲时间,他想给视障者创造更多的运动机会。
“我小时候受的教育是‘日行一善’,我在台湾做公益服务精神障碍人群,到成都后成为黑暗跑团的志愿者。我逐渐意识到,相对于跑步,棒球更能增加视障者的团队协作精神,加深和社会的交流。自己活得开心,去增加社交技能,这就是生存之道。”
不只是运动本身,更多是身体、社群、文化价值的连接。“在跑团里,我发现不少人陷入一个怪圈,对跑步上瘾后不断地追求成绩,哪怕付出身体的代价。所以我提倡多元化运动,带他们尝试新鲜东西,感到快乐的同时找到更自信的自己,这份能量会随着他们传递出去。”
张志宏说,棒球是一项“绅士运动”,更多的是一种互动和友谊,注重鼓励队友、尊重对手。每次开场前,大家都围成一圈把手叠在一起高喊:“感谢队友,感谢对手,感谢场地!”
每周一次的训练,把跑垒、击球、防守三方面拆分训练,因为不能“一上来就特别复杂,总打不好的话,信心便没有了。”
张志宏自掏腰包买了一个无人机,在训练期间从空中捕捉动作,帮助队员分析动作,更省力地改进球技。
▲微光棒球的队员、大学生志愿者和张志宏(右1)合影
未来,微光棒球队会开放体验名额,报名者都可以参与。为了避免因视力程度不同而引发的不公平,所有选手都用眼罩将眼睛蒙起来。“我们欢迎各行各业的人加入,不仅是打棒球,也让更多人了解视障者,搭建一个融合的渠道。”
余海东多年前到成都学推拿,留下来开了按摩店。他喜欢尝试新鲜事物,跑马拉松、参加残运会,还去欢乐谷坐跳楼机。“我不喜欢失重感”,他说,“但大家玩的东西我都想体验一下。”
有训练的早晨,余海东拿上装备出门,店里的客人看到了,问:“你去干什么?”余海东说:“我去打棒球了。”
客人很惊讶,余海东颇为骄傲:“我们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红星新闻记者 张芷旖 摄影记者 王效
编辑 李钰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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